時至夜幕降臨,天色暗淡。
方戰岩也已經回到了奇陽宮,環顧四周,發現於七並不在院落中。
他細細想來,估摸著又已經在自己房中候著了,於是不由得搖搖頭,止不住地唉聲歎氣,而後又奔赴自己的臥房了。
方戰岩推開房門,定睛一看,發現於七果然已經在裡面恭候多時了。
這回方戰岩注意到他後,並沒有怒氣衝天,也沒有詫異不解,而是一絲淡然和從容。
自己依稀記得,上回與之交手,還沒過上兩招,僅僅是三下五除二的工夫,自己便敗下陣來,毫無還手之力。
每每想起此事,方戰岩的心裡便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而現如今方戰岩在於七面前變得唯唯諾諾的原因,大抵也是在此。
於七坐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搭在扶手上,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好一番閑情逸致,灑脫不羈。
於七衝方戰岩招了招手,從從容容地提醒道:“過來坐。”
方戰岩低了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慢慢悠悠地關上了房門,坐到於七旁邊的另一隻藤椅上,身體卻不敢放松,只是淡淡地喘了一口氣,正襟危坐而問於七曰:“又有什麽事?”
於七輕蔑一笑,面不改色,頗具挑逗意味地說:“怎麽?沒事就不能來找你聊聊了?”
方戰岩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怒火, 緩緩地睜開雙眼,認真嚴肅地問道:“我一屆武夫,有什麽好聊的?你若是沒事, 便不會來找我了。”
“好。”於七笑了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方戰岩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抿了抿,皺著眉,苦著臉,略顯不耐煩地問:“你想讓我說什麽?”
於七鎮定自若地說:“今早宸軒殿上的事情。”
方戰岩愣了一下,而後眉梢一緊,睜大了雙眼,憤憤不平地說:“洛扶煙和葉庭芝與我們作對,我看出來了。”
“這二人似乎素來與苦無不和,因此今早宸軒殿上,才會站出來與辯駁。”於七試探性地推測道。
“不錯。”方戰岩斬釘截鐵地說,“洛扶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挑事了。據我所知,他是三番五次地針對苦無,可苦無生性純良,倒是不甚在乎。”
於七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既然有共同的敵人,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
方戰岩一怔,瞥了他一眼,遲疑地說:“今早洛扶煙和葉庭芝分明是與我們作對的那一方,如何成為朋友?”
於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意味深長地說:“他與我們作對,無非是想當即處死苦無,而我們的最終目的亦是如此,只不過其中的各種程序要繁瑣許多罷了。”
方戰岩一聽,覺得他說的頗有一番道理,便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不自覺地默默頷首,表示讚同地吐出四個字:“言之有理。”
於七接著振振有詞道:“洛扶煙對滅魂之力知之甚少,他一定沒有想到現在的苦無並非是普通利刃所能夠殺死。否則,他也不會這般魯莽衝動行事。”
方戰岩點點頭,輕輕應了聲:“嗯。”
緊接著,於七忽然起身,於房中來回踱步,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瞳孔放大到極致,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靈機一動道:“有了!”
“有什麽了?”方戰岩愁眉莫展地凝視著他,一頭霧水地問。
“我有新的法子對付苦無了。”於七喜出望外地說道。
“什麽辦法?”方戰岩迫切地追問道。
於七喘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言之鑿鑿道:“我覺得,是時候壯大我們的勢力了。”
方戰岩一聽,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匆匆反應過來後,猛然驚覺大事不妙,焦頭爛額地脫口而出道:“你要拉洛扶煙入夥?”
於七轉過身,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視著他,奮力點頭,相當篤定地說道:“嗯。”
方戰岩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愁眉不展地說:“我們行此等猖狂之事,本就應該越少人知道越好,現在你居然還要把我們的計劃告訴他們,難免日後會留下禍患!不行!我覺得此事不妥!”
“不妥?”於七不懷好意地重複了一遍,圖謀不軌地說,“難道你不想要滅魂戟了麽?”
方戰岩不由得心中一震,身子一顫,瞪大了眼睛,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渾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來。
“你這話是這麽意思?”方戰岩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一團,勃然大怒道,“難道沒有洛扶煙的加入,我們的計劃就不能順利實施了嗎?”
“當然可以。”於七相當自然地說。
“那為什麽要非要他們加入不可?”方戰岩氣不打一處來地質問道。
於七鎮定自若地說:“人多力量大,有了他們的加入,我們的計劃,更快捷,更穩當,更方便。”
“哦?”方戰岩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饒有興致地說,“願聞其詳。”
於七輕聲一笑,理直氣壯地說:“他們不是想殺苦無麽?那我們就給他這個機會好了。”
“你是想……借刀殺人?”方戰岩匪夷所思地問。
於七自信滿滿地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反正他們也只不過是順手罷了,我們何不助其一臂之力,待到他們達成目的之後,我們便可坐享其成,收漁翁之利。”
“這就是你打算拉他們入夥的原因?”
“正是。”於七接二連三地蠱惑道,“方戰岩,你仔細想想,我所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好。”
方戰岩長歎一口氣,心力交瘁地說:“我不明白,明明我們兩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為什麽非要讓洛扶煙插進來。”
“原因我不是已經與你說過了麽?”
“我要知道得更詳細點兒。”
於七長舒一口氣,慢條斯理地說:“他們想殺苦無,這便是一隻主動送上門來的替罪羔羊。而你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利用其體內的滅魂之力,打造滅魂戟了。總而言之,責任全在洛扶煙,與我們半點關系都沒有,也就省得我們費盡力氣,把苦無逐出神宗之後再動手。如此一來,既省時,又省力,還省心,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哼。”方戰岩聽了於七的一番言論,不由得輕聲一笑,興致勃勃地說,“洛扶煙只是想殺苦無而已,可他卻不是傻子,你挑唆他殺人,難道他就一定會聽你的麽?他又何嘗不知,這是殺害同門的大罪。否則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什麽沒有早早地動手呢?”
於七的雙手背過身後,自信滿滿地說:“他敢不敢動手,取決於他對苦無的恨意有多深。倘若是恨之入骨,又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你就這麽確定洛扶煙一定會為你所用?”
“不試試怎麽知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用犀利的眼神注視著彼此,氣氛一度變得尷尬,場面也隨之寂靜下來,好像是空氣靜止,時間凝固,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過了一會兒後,方戰岩才把手一揮,不屑一顧地說:“隨你好了。”
“放心,我不會把事情搞砸的。”於七胸有成竹地說道。
“不過我仍有一點不放心。”方戰岩發出一聲歎息,憂心忡忡地說。
“何事?”
方戰岩有所顧慮地說道:“你是我的座下弟子,倘若你去見洛扶煙,只怕洛扶煙一定會懷疑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我,這於我而言,是極其不利的影響。”
“你不想暴露自己?”於七試探性地問。
“對,我不想。”方戰岩態度強烈地說。
“好吧。”於七勉為其難地答應道,“既然如此,我戴著冪籬前去相見,你看如何?”
方戰岩想了想,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慎重地開口道:“可以,你打算何時動身?”
“不急。”於七泰然自若地說,“等天色稍晚,夜深人靜之時,我再動身也不遲。”
方戰岩暗暗喘了一口氣,心潮起伏地說:“你權衡利弊,算計人心,自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難道不是麽?”於七衝他挑了挑眉,興致衝衝地問。
方戰岩輕蔑一笑,神思恍惚地說:“那你可曾想過,洛扶煙若是不答應,又該如何?”
於七從容不迫地答道:“我會盡量說服他,他若是不答應,我們只需按照原計劃進行即可,總而言之,無論怎樣,於我們都無壞處可言。”
“哼哼。”方戰岩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興高采烈地說,“好極了。”
“先別高興的太早了。”於七突然別有深意地說道,“我問你,今早宸軒殿上,掌宮命苦無留下作甚?”
方戰岩仔細一想,老老實實地答道:“也沒什麽,就是將近期發生的大事通通告知於他,並且命他有所準備,努力學著駕馭體內的滅魂之力,似是打算把重任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把重任都托付在他的身上?”於七詫異地重複了一遍,而後細細想來,又不禁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苦無身懷滅魂之力,若是能駕輕就熟地掌控這股力量,的確是江湖之上的佼佼者。”
“哼。”方戰岩冷笑一聲,沾沾自喜地說,“恐怕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於七轉過身,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有理有據地說:“莫非你已經?”
“沒錯。”方戰岩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大方承認道,“今早祭風叮囑苦無之際,還特地讓我傳他一身控制滅魂之力的心法。”
“所以你就順著他的心意,將動了手腳的心法傳授給他了?”於七有條不紊地問。
方戰岩輕聲笑笑,嘴角上揚到極致,不慌不忙地說:“苦無學了我這套心法,想必體內的滅魂之力很快就會蠢蠢欲動,神宗很快就又要有大事發生了。”
於七聽後,不由得眉梢一緊,憂心惙惙地說:“如你所言,我們豈不是沒有去找洛扶煙聯手的必要了?”
“如何沒有這個必要?”方戰岩心急如焚地說。
“你既然已經將心法傳授於苦無,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必會發作。屆時,恐怕洛扶煙還沒來得及殺死苦無,苦無就已經被逐出神宗,不見蹤影了。”於七頭頭是道地說著。
方戰岩輕聲一笑,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
他有條有理地說道:“苦無此番是自行回來的,難道你忘了?神劍仙可還答應過要出手相助,壓製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的。”
“對呀。”於七微微抬頭,語調逐漸上揚,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差點忘了,神劍仙還沒出手呢。”
“神劍仙能助祭風一次,卻不能次次助他,苦無一次發作,尚且可保性命無虞,因此距他真正被逐出神宗之時,還有一段時間。”方戰岩冠冕堂皇地說道。
於七點點頭,茅塞頓開道:“嗯……不錯,的確如此。倘若洛扶煙能夠得手,苦無便可直接慘死在神宗。他若不能得手,我們照樣能讓苦無滾出神宗,到時候再伺機下手,取出他體內的滅魂之力。”
“進可攻,退,亦可攻。”方戰岩的嘴角微微上揚,邪魅一笑,成竹在胸地說,“不管最後如何,我們都不會吃虧。苦無命不久矣,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正值方戰岩洋洋得意之時,於七突然忐忑不安地問道:“對了,今日你傳授苦無心法之時,可有其他人在場?”
“除了我和苦無兩人,便是祭風和吳謀。”方戰岩一本正經地說。
於七眉梢一緊,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憂心如焚地再度確認道:“他們親眼看著你傳授苦無心法?”
“嗯。”方戰岩點點頭,直言不諱道,“宸軒殿就這麽大,我傳授苦無心法,他們自然是在一旁看著。”
於七不禁“嘖”了一聲,愁眉苦臉,惶恐不安,於房中來回踱步,很是焦急,表現出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也不知是在擔心些什麽。
方戰岩湊上前去,提心吊膽地問:“怎麽?有何不妥?”
於七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愁眉鎖眼地說:“你當著他們二人的面傳授苦無動了手腳的心法,萬一日後苦無滅魂之力發作,他豈不是有理由把責任都推到你的身上?”
方戰岩皺著眉,苦著臉,一頭霧水地問:“你的意思是?”
“你傳授苦無心法本無任何不妥之處。”於七焦急地說,“但苦無若是先前安然無恙,直至你傳授其心法之後才變得神志不清,大開殺戒,這豈不是相當於露出了破綻?顯然是你的心法出了問題,才會導致那樣的局面。”
方戰岩輕輕一笑,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你放心,這一點我早就考慮周全,已經想好了理由和應對之策。”
“哦?”於七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連忙迎上前去,頗為好奇地問,“你打算如何解釋?”
“說起這個,還需多虧了吳謀。”方戰岩神色自若地說,“吳謀提出顧慮,生怕我的心法壓製不住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於是我便將計就計,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你是如何說的?”於七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方戰岩從容自如地說:“他說我的心法不一定能壓製住滅魂之力,我便說的確如此,能否壓製住滅魂之力,不能全看我這心法的功效,最主要的一點,還需看苦無的造化如何,意志如何。”
於七默默頷首,迎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道:“如若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爆發,你便先下手為強,把責任都推到苦無和他體內滅魂之力的身上?”
“滅魂之力強大無比,不容小覷,既然它附在了苦無的體內,便是一切皆有可能。這股力量本就難以掌控,更何況是苦無這樣的後生小輩,駕馭不住體內的滅魂之力,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方戰岩鄭重其事地說道。
於七點了點頭,眯著眼睛,反覆思索,思量再三,正色莊容地肯定道:“嗯……說得在理,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你放心。”方戰岩拉長了聲線,悠然自得地說,“事情如何自圓其說,我心中自然有數,只可惜萬事俱備,仍欠東風。”
聽到這裡,於七突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雙手背過身後,放蕩不羈地說:“你不用三番五次地刻意提醒我,那兩樣東西我一直在著手處理,一定不會因此而誤了計劃。”
方戰岩慢慢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義深長地說:“希望你言而有信,切莫食言,否則,我一定跟你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哼!”於七眯了眯眼,進而把手一揮,甩開他的臂膀,趾高氣揚地離開了這裡,高視闊步地回了自己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