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禦書房靜得悄無聲息,趙武垂首站在一旁,他未曾想過陛下會拒絕施壓。
仿佛之前設計好的每一步棋,都無濟於事。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是禦書房特有的味道,一縷縷青煙透過雕刻著,精致花紋的鏤空銅蓋慢慢升起。
時間亦如指縫流沙般消失殆盡。
良久,坐在正位著明黃色龍袍的男人緩緩睜眼,眼底帶著天子的威嚴。
“你且將此拿去。”皇帝緩緩開口,將一個精致的布袋推到了趙武面前。
趙武抬眼,雙手托起布袋,似乎是竹簡,心底不由得些許疑惑,此為何物?口中卻答道,“是,陛下。”
感受到一道及具威嚴的目光未曾從他身上離開過,趙武卻異常的平靜,甚至如同古井般深邃的黑眸,毫無波瀾。
“此時打開亦可。”皇帝淡淡說道。
“是。”趙武恭敬的說道,心底卻疑惑著,當務之急,是向長公主施壓……
趙武一手托著布袋的底端,一手小心翼翼的打開布袋。
手掌心摩挲著,這布袋所裝應該是重要的東西,雖然看似平平無奇的紺色布袋,實際卻是用上好的冰絲勾勒出暗紋,只有對著月光,才能看到清晰的紋路。
趙武緩緩將布袋打開,其中所包裹的東西呼之欲出,果然是竹簡。
在皇帝的默許下,他抬手將布袋放在了紫檀木製的書桌上,一手卷開竹簡。
趙武心底莫名有一種狂喜,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揭開那層面紗。
竹簡全部打開後,不由得讓人大吃一驚,自左起是一副“春江夜宴圖”,圖上的人物觥籌交錯好不快活,右邊則是一些人的名字。
只是一眼,趙武便掃到了這樣一個名字,“禮部侍郎,孫福義。”
再細細看下去,竹簡上所書,竟皆為當朝五品以上官員。
趙武心底疑惑,這些人的姓名為何會出現於此。
卻也顧不上疑惑,細細品讀左邊那幅“春江夜宴圖”,畫中坐在正位的之人……竟與長公主有幾分相似!
趙武本如古井般毫無波瀾的黑眸,掀起淡淡的漣漪。
“陛下此為何意?”趙武將竹簡卷起,重新放回了布袋中,答案已然了然於胸。
皇帝放生大笑兩聲,雖然在安靜的禦書房中,卻也不顯得突兀。
“明知故問。”皇帝笑著說道,眼前之人顯然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可趙武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一早便已知曉。
趙武作揖,“陛下說笑了。”
他心底雖然已然有了答案,卻尚且需要皇帝的證實。
“如你所見。”皇帝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趙武垂眸,讓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雖然知道長公主不懼怕任何人,卻沒想過她甚至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結黨營私。
竹簡勾花出的那幅“春江夜宴圖”,想必是某一日長公主與中大臣相約於畫舫,殊不知這一切盡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那可都是朝廷重臣!
趙武眼前浮現出那些官員的名字,登記在冊的最高甚至有朝廷從一品官員,其手中的權勢已然可以掀起一番血雨腥風。
長公主何故如此?趙武眼底些許疑惑。
“長公主殿下一具女兒身,何故如此?”莫非她也有那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志,不甘心屈居於長公主之位?趙武實在費解。
心中卻隱約覺得,這背後或許是他所想象不到的錯綜複雜。
“朕與長公主並非為同一個母妃……”皇帝緩緩開口道,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迷離,似乎在回憶著當年。
趙武頷首,在一旁靜靜的聽著,果然像他所想的那樣。
“長公主的母妃蕭淑妃本還育有一子,八皇子卻在其五歲那年,禦花園追趕風箏時,不慎落水而亡……”皇帝忽然悠悠的歎了一口氣,他已經許久未曾打開過這些塵封的記憶了……
“蕭淑妃卻固執的認為是朕的母妃,也就是如今太后所為,後來多少有些神志不清,漸漸被先皇冷落。”
皇帝收回了迷離的目光,后宮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他也知曉,當年那事的真假並非最重要的,倘若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那便是輸的徹徹底底。
長公主的母妃蕭淑妃,便是陷入了泥潭,小皇子也徹底成為了後妃宮鬥的犧牲品。
趙武聞言,不由得覺得惋惜,想必長公主也是由此,對太后和當今聖上懷恨在心吧……
“朕知道她性子好強,卻未嘗想過她……”皇帝悠悠的歎了口氣,“卻未嘗想過她會在和親的時候一馬當先。”
和親是多少皇室女兒家的噩夢,大多數的和親都是要遠嫁他國,踏入那一場場無形的硝煙與紛爭中,一入侯門深似海……
更何況一朝遠嫁,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緊緊交纏在一起,國強則在后宮有底氣,國衰則苦不堪言。
趙武頷首,他對和親頗有一番自己的印象……也早已見怪不怪了,只能歎息和親女子的命運。
“她也算是命途多舛。”皇帝淡淡道,遠嫁他國,卻不曾想還回有歸來的一日。
文樂那孩子……皇帝一想到長公主帶回來的那孩子,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她有些囂張跋扈的氣焰……不由得皺了皺眉,始終沒有皇室應該有的大氣。
趙武作揖,長公主一事的前因後果他已然了然於心,果然沒有一個皇室的背景不曾複雜。
“草民知曉了。”趙武淡淡說道。
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眼底頗為讚許,果然他沒有看錯人,點到為止,便就是說面對聰慧如趙武時。
趙武垂眸,他心底仍然是有些許震驚,卻是怎麽也未嘗想到,長公主竟然是這般要強之人。
天子腳下結黨營私……且先不論此事本身是否正確,一屆女流之輩卻暗自勾結朝廷重臣,此事必定前無古人,想來也後無來者。
“此物你且先收著。”皇帝開口說道,他手下有一批精心培養的密探,分布於一些街口小巷,除他以外,便再無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因而朝中重臣但凡有所風吹草動,消息便會立刻傳入他耳中。
“是,陛下!”趙武開口,指腹摩挲著冰絲花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