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導員辦公室,到了三岔口,我突然不想按來之前的路返回去了,我想走那條最遠,耗時最長的崇則路。
因為那條路,會路過蔣越澤所在的實驗樓。
沒有猶豫,我便選擇了左邊的那條綠蔭小道。
崇文深秋的下午是很浪漫漂亮的,道路兩旁泛黃的梧桐葉輕飄落在地上,反射著金黃色的光澤。色澤鮮豔的楓葉與梧桐葉混在一起,形成了道路上的獨特風景。
我走在這樣充滿詩意的道路上,心裡的紛亂多少好了些。
不知不覺,我就走到了蔣越澤所在的實驗樓下,心裡的慰籍也跟著多了一些。
可是,不夠,我想見他,非常想。
想看他雲淡風輕處變不驚的表情,想聽他淡然處之泰然自若的語氣,想看他眼尾微楊笑意初顯的笑容,想讓他衝我張開雙臂,讓我鑽進他溫暖的懷抱裡。
我拿出手機,看著通訊錄裡的蔣越澤的電話,猶豫了。
他現在很忙,我這個電話一打過去,就是打擾他。
可我在回家之前,不見他,我怕我沒有面對現實的底氣和勇氣。
想到這裡,我又不想懂事了。
沒再猶豫,我把電話撥了出去。
下一秒,電話裡就響起了那道清冷動聽的聲音:“怎麽了?”
在聽到這一道熟悉想念的聲音後,我心裡的迷茫和慌亂,痛苦和不安都暫時失去了它原本的殺傷力,落荒而逃了。
我強忍著想哭的衝動,努力以平常的輕快語調回復他:“我在你們實驗樓下,你方便下來嗎?”
他嗯了聲:“馬上。”
我等著他掛電話,卻沒想到聽到了他在走廊裡的腳步聲,快速卻依舊穩健,一步步都敲擊在我心上。
接著我又聽到了電梯的聲音,之後的電話兩端,只剩下輕微溫柔的呼吸。
我的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沒有焦慮,沒有煩躁,沒有想要逃避現實的衝動,有的只是一點點期待,一點點安心,還有很多點平淡。
“咯吱”對面的玻璃門響了一聲,那個讓思念匯成衝動,想念戰勝理智的人。
我不知道深秋裡的風景哪些最讓人心動難忘,但在我眼裡,陽光明媚的下午,樹葉泛黃的背景,穿著白色實驗服,帶著防輻射眼鏡的清冷男生,一派仙風道骨,衝你翩翩走來,在你面前站定,眼裡的倒影只有你,這才是最讓我動容,難以忘懷的。
我仰著頭看他,防護眼鏡反射著陽光,周身泛著一圈溫暖的光圈,整個人都柔和得不像話,美好得不像話。
我不自覺勾唇笑,習慣性調侃:“衣袂飄飄,風姿卓越,小說男主的標配啊。”
他這次眼角沒有上揚,眼裡也沒有隱約的笑意,但是眼裡卻是有絲絲流露的溫柔和耐心。
“沒有課嗎?”
我搖頭:“經濟學下午的課一直都不是很多,所以我才有機會溜過來找你啊。”
他星河耀人的眼,跟著眼尾彎了下,快得看不清速度。
“走吧。”他輕聲道:“帶你上去。”
我有些受寵若驚,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是說實驗室不允許外人進去嗎?你帶我進去,不太好吧?”
他盯著我,眼底星河流轉,語調緩緩而動:“你不是外人。”
霎時間,我的心跳如雷,成為我們之間唯一的背景樂。
我看著他專注的眼,艱難地發聲:“好。”
他推開玻璃門,讓我先進,我好奇新鮮地四處打量,他便不厭其煩地為我講解:“那是實驗樓的整個結構圖,指路用的。”
我點頭,環視實驗樓的大廳,簡潔明亮,氣派莊嚴,一看就是財大氣粗的風格。
“都說生物院是崇文的頭牌,之前我還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個說法。但今天看了這實驗樓的大廳,我總算知道一點了。”
他沒否認,繼續為我指路:“這邊。”
我跟著他走到電梯口,看了按下了10層的樓層鍵,默默地記住。
進了電梯,看著四面可當鏡子的牆壁,我清楚看到了我們站在一起的樣子。
他穿著白色實驗服,西裝褲,白色板鞋就像清冷疏離的醫生一樣,孤傲淡漠,不與凡人為伍。而我穿著藍色過膝的風衣,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白色板鞋,表情很淡,雖不像他那樣不食煙火,卻自有我的風骨在其中,與他站在一起,倒也算養眼般配。
我想到這,又覺得開心了些,心裡暗暗懊悔,其實應該穿那件黑色風衣,白色小腳褲,這樣看來我們會更像情侶。
情侶……想到這,我抬頭看了看他的側臉,心裡又覺得溫暖了些,這還真是美好又讓人心動的字眼呢。
他察覺到我的實現,微低頭遷就我:“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我愣了下,又笑起來:“我一直都在笑,你哪裡看出來我不高興啊?”
他沒覺得我這問題莫名其妙,而是又把頭低了些,離我近了些,很認真回答:“你開心笑的時候,會有好看的臥蠶。”
我的笑意收斂了下,又慢慢擴大:“現在沒有嗎?”
“初曉。”他輕聲喚我,近乎呢喃,帶著繾綣溫柔和縱容,還有不易察覺的寵溺:“不想笑就不要笑。在我面前,不要偽裝自己。”
我聽了,隻覺得耳蝸像緩緩流入一股暖流,衝刷著我身體裡的每一處神經,最後從四面八方匯聚,在心裡形成了一汪清海。
浪漫動人極了。
我慢慢收斂了自己刻意的笑,換成了發自內心的微笑,衝他道:“我現在覺得很安心很滿足。這是我的內心,告訴我的。”
“叮。”電梯到站,門緩緩而開。
蔣越澤眼裡亮了些,聲音也略微帶了些活力:“走吧。”
我跟在他身後,在他微微側目的時候,一個大跨步追了上去,與他並排站在一起。
他的步伐變得更小了,腳步也放的更慢,我再也沒了掉隊的理由和可能。
左拐到了第二間實驗室,蔣越澤用自己的工作牌開了門,側身的瞬間,我看到了鬱晚舟,陳正和閆博。
我不好意思地進去,三人齊刷刷抬頭,衝我笑著打了個招呼。
鬱晚舟毫不避諱上下打量了下我,然後滿臉嚴肅地點頭:“這一身好看,氣質盡顯。陳正你說是不是?”
陳學長將自己的臉從顯微鏡前移開,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花紙袋姑娘,你的品味不錯。”
鬱晚舟衝蔣越澤笑笑,朗聲道:“那行了,實驗一時半會沒什麽結果,你呢,就帶方師妹參觀參觀,我們三個去放放風,一會再回來。”
閆博師兄沒說話,靜聲脫了實驗服和手套,轉身就出去了。
陳正則伸了個攔腰,抱著一本《人間詞話》,就和鬱晚舟勾肩搭背地出去了。
陳正學長這麽喜歡文學,那當初,為什麽選擇學生物呢?
“文學是愛好。而生物,是熱愛。”
蔣越澤出聲解釋,讓我瞬間明白了陳正學長的初心和想法。
“想看顯微鏡下的世界嗎?”蔣越澤摘下防護眼鏡,眼波微動,攪亂了我心裡的一池春水。
“好。”我沒有猶豫道。
他幫我戴上防護眼鏡,帶我來到顯微鏡前,站在我身後,半環著我,教我正確的觀察方式。
“兩眼自然張開,觀察標本,左手調節焦距,讓物象清晰,自然移動標本視野。”
我感受到他清晰的話語在我耳邊回蕩,心跳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了。總覺得眼裡什麽都看不到了,只有他那張臉清晰可見。
他似乎察覺我的不對勁,帶著縱容無奈的語氣叮囑我:“專心點,不要緊張。”
我點了點頭,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好。”
就這樣,我看到了顯微鏡下的DNA。
和書上的藍色螺旋狀分子結構沒有一點相似,而是呈現大小不一的彩色顆粒狀,分布在整個顯微鏡鏡頭裡,底色呈現粉紫到橙黃的漸變色,晶瑩剔透又帶著所有的彩色,就像漂亮的各色水果糖 漂亮的不像話。
蔣越澤很認真為我講解:“這是DNA晶體,在懸浮著一條雙螺旋分子的溶液,迅速蒸發時,DNA晶體就會形成,而且形狀會由於雙列存儲的信息不同而改變。”
我驚訝極了,忍不住高聲道:“和書上的分子圖片一點也不像,它美得就像一副色彩鮮豔的畫一樣。”
蔣越澤繼續為我解釋:“DNA晶體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分子結構,鹽溶液的組成,室內的溫度都是影響DNA晶體發生變化的變量。你看到的是晶體形成第三天的形狀。”
我興奮極了,忍不住想要尖叫,卻還是被我盡力控制住,變成了爆粗口:“我靠,太美了!簡直是歎為觀止啊。”
他聽了,輕聲地笑了。聲音如初春冰河破裂,帶著暖意和清冽。
我愣了,頭皮有些發麻,恨自己又不淑女了一回。
他倒是沒在意,相反地,竟有難得的興致,繼續為我解釋:“晶體形成需要很長的時間,每個階段的形狀,顏色,風景都不同,需要我門耐心等待,細心地去發現,記錄。”
我讚同地點頭,補充道:“這個等待也是美好的過程。雖然辛苦了些。”
蔣越澤嗯了聲,繼續道:“生物學的研究意義並不在於結果是否如我們所願,而在於明知過程辛苦,卻依然願意為探索真理,改變世界這個願望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就像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一樣。過程總是大於結果。”
我心念微動,覺得自己的心酸酸脹脹的不像話。
正想開口,我便看到晶體慢慢地動了。
我忍不住握住蔣越澤的手,壓抑著自己想要跳起來尖叫的衝動,極其克制地低聲道:“蔣越澤,它動了。”
蔣越澤的呼吸離我近了些,語氣微顫,帶著他不常有的情緒外泄,幾乎耳語道:“什麽?”
我一時被晶體的變化驚豔到不敢說話,許久才慢慢道:“它在從顆粒狀的水果糖,變成彩色的鉛筆屑,粉色,紫色,淡青,還有綠色。”
接著,我便感受到溫熱的手指慢慢地緊緊地回握住了我。
如同顯微鏡下的晶體一樣,讓我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