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張,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你如實回答便是,知道就回,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我不會怪罪於你的。”
南夜千潯看櫻櫻的丫環似乎有些緊張,說話都有些結巴,便溫言安撫了兩句,並沒有直奔主題,而是換了個方式,緩緩問道:
“你跟在你家姑娘身邊有多久了?”
菊香似乎被這個問題觸動了她的某種情緒,她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忍不住再次匍匐在地,以額抵手,啜泣著回道:
“菊香,進入沉香院的日子並不長,不過,菊香和櫻櫻姑娘卻是多年舊識,我們曾是同鄉同鄰的好玩伴,後來家鄉遭災,一起逃難出來,分散多年,前些時候菊香流落到澧蘭鎮,幸得櫻櫻姑娘認出了我,並將我接到她的身邊,說是做她的丫環,她可以保護我,沒想到,嚶嚶嚶……我們重逢不過幾日,好日子才剛開始,她便遭此劫難,天道怎能如此不公啊!”
一旁的媽媽見她哭得情真意切,忍不住替她做證道:
“殿下,媽媽我可以給這個丫頭做證,櫻櫻姑娘某日從街上撿回了她,並對大夥說這是她失散多年的好朋友,懇請我允許她收留菊香,也算是積個善德。我想著反正每個姑娘的丫環都是姑娘自己負擔她們的衣食住行等費用,又無需我貼補,便答應了。”
南夜千潯“唔”了一聲,又道:
“菊香,你將昨夜你家姑娘的情況仔細回憶一下,不要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是,殿下。”
菊香從地上又跪坐了起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半抬著頭,不敢去看南夜千潯,小心翼翼地回憶道:
“昨晚一切都很正常,本來有個老熟客說要來給姑娘捧場,包她的夜的,結果姑娘說身子不舒服,來月事了,人乏力得很,便將那個熟客給推了,這事媽媽和龜公們都是知道的。姑娘一個人要床上躺著,看了會書,說累了想睡覺,便打發我早點下去也去歇息,她自關燈睡覺。
“我不疑有他,平時姑娘都是這樣,她對我挺好的,很少讓我陪著她熬夜,總是天黑沒多久,只要沒事或者沒客人,便放我的假,讓我下去休息,所以,我便沒有多想,謝過姑娘後,便退出了房間,臨走前還細心地替她關好所有的門窗,並且又加了她最愛的香料續在香爐裡。
“這一晚我跟以前一樣,睡得很好,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便醒了,吃過早飯後,我便收拾房間打掃院子,燒水、搞衛生,洗姑娘昨晚換下的衣裳。姑娘房間裡一直沒有動靜,我隻當姑娘跟以前一樣,貪睡,她一般都是在午後才起來的,所以我沒在意,直到龜公來請姑娘去前廳,我上樓去喚姑娘,才發現……才發現,姑娘她……她已經……”
菊香說到這裡,又說不下去了,低頭又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南夜千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皺起來,這個丫環也太愛哭了,照這樣下去,他還怎麽詢問嘛,不如先讓她靜一靜再問好了。
不得已,他隻好轉向紅媽媽,問道:
“媽媽,昨日的情形,與櫻櫻姑娘有關的,麻煩你也仔細回憶一下,但凡你覺得有用的,有關的,都一一道來。”
紅媽媽有種自己突然被重視的激動,她趕緊答應一聲,很麻利地說道:
“回殿下,昨日晚間的事情,和菊香這丫頭說的差不多,櫻櫻姑娘確實是說她月事來了身子不舒服,將一個金主常客推給了別的姑娘,喏,就是桃紅姑娘,至於昨日白日,也跟平時沒什麽兩樣,櫻櫻姑娘昨日倒是起得早,當時大家都在自覺,沒一個人起來,據看門的龜公說,櫻櫻姑娘想吃和玉齋的包子了,便一個人出了門,也沒帶菊香。
“後來,隔了大約一個或者兩個時辰?我也沒太注意,櫻櫻姑娘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幾包和玉齋的包子呢,將包子分給我和她的幾個要好的姐妹後,正好有熟客點她的台,讓她陪著喝花酒,喝小曲給大家解悶。這期間,一切都很正常,櫻櫻姑娘和平日一樣,大方得體,將客人們哄得很高興,賞銀都得了不少。
“晚飯是櫻櫻姑娘點的鎮上最大的酒樓的外賣,銀子當然是她的老相好出的,大家和和樂樂高高興興地吃飯喝酒,後來,她的老相好便說今晚不走了,要包她的夜留宿在這裡,櫻櫻姑娘便推了,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我們都沒發現她有什麽異常啊,依我看,昨晚準是有賊子進來,要麽是想強上了她,然後遇到櫻櫻姑娘的反對,於是一不做二不休,那人便將姑娘給殺了!”
紅媽媽先前還茫然沒有半點頭緒,可隨著她的回憶加敘述,她越說思路越清晰,又聯想起臥室裡後面那扇被打開的窗,以及櫻櫻姑娘赤身裸/體死在床上的這一幕,此時的她便十分的肯定,這是一場奸/殺!
對,絕對是奸殺!
以櫻櫻的為人,她和院裡的姑娘們和睦相處,無怨無仇,又沒有糾紛,犯不著有人蓄意加害於她。
而現場裡的金銀首飾以及值錢的物事一樣不少,可見那人並不是為錢而來。
那麽剩下來的唯一的動機,便只能是奸殺了。
情殺麽?紅媽媽搖了搖頭,平時沒聽說櫻櫻有情敵或者得罪過客人啊,況且昨日她還將老相好推給了其他姐妹,可見在這方面,她並不吃醋,大方得很,所以情殺,應該不可能。
一旁的龜公大著膽子,也小聲附議道:
“對對,應該是奸殺,以櫻櫻姑娘溫婉和善的性格,她待每一個人都很好,情殺不可能,劫殺更不可能,只能是奸殺了,一定是某個街上的混混偷溜進來,想竊得美人香,沒想到遭遇抵抗,倉皇間便殺了人逃走了。”
奸殺?
真是這樣麽?
南夜千潯單手支著下巴,對媽媽和龜公的結論不置可否,在沒有充足的證據前提條件下,他不會這麽快妄下斷言。
而且,最重要的是,櫻櫻姑娘昨天才以外出去吃和玉齋的包子為名去找過自己,而在當晚,她就不幸遇害了。
這也實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南夜千潯知道媽媽和龜公等人不知道自己和櫻櫻之間有著他們不知道的聯系,所以他們才會這般猜測,而他自己則想得更深更遠。
隱隱中,他總是覺得,櫻櫻死得蹊蹺,死得不尋常,死得太突然。
雖然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找不到其他的更有力的理由來反駁奸殺論,但他就是覺得,此事非比尋常。
突然,他精神一振,朝跪在地上仍舊低著頭的菊香看去,凝聲問道:
“菊香,你是你家姑娘的貼身丫環,你說說,昨晚你家姑娘到底來沒來月事?”
菊香很明顯愣了一下,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過了一會,才在仔細回憶之後肯定地回道:
“櫻櫻姑娘應該是沒有來月事。”
“你確定?”
“嗯,我確定,她的衣物都是我幫著洗的,屋子也是我打掃的,這點我能確定。”
南夜千潯點頭,果然櫻櫻昨晚只是找個借口打發走那個老相好,不想陪他了而已。
至於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難道她是在等自己前來找她嗎?
畢竟前兩次來,他都沒有能和她見上面,更遑論從她嘴裡得到什麽情報和有用的消息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南夜千潯便有些後悔,昨天如果他能早一點從托托鎮趕回來,並且如果直接趕來沉香院的話,或許櫻櫻姑娘便不會慘死了。
對了,昨天她迫不及待地悄悄來客棧找他,肯定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她一定是猜到了什麽,或者料到了不好的後果,所以才這樣急著見他。
既然這樣,那麽是不是有可能,是某些人怕她將有關的秘密或者情報泄露給他,而派人將她給暗殺了呢?
並且,為了混淆視聽,擾亂偵察破案,便故意偽裝成奸殺的現場,將人誤導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以掩蓋真相。
唔,如今看來,這種推測,或許更接近櫻櫻慘死的真相吧。
南夜千潯抬眸,對著屋子裡的三個人道:
“此事我們是外人,還是勿輕易給案子定性的好,媽媽,你立刻派人去報案,讓官府直接插手處理這件案子吧,另外,這個姑娘死得太慘了,等仵作驗過屍後,勞煩媽媽費點心思,花點銀子給她厚葬了,不要將她丟到亂葬崗的好。”
“是,遵命,請殿下放心,我一定將事辦得妥妥貼貼的,不讓我們沉香院的姑娘身後事也辦得寒磣。”
南夜千潯起身將這間屋子再次掃視了一遍後,吩咐人將門鎖上,等官府的人來了再開門,然後便和大家一起退出了這幢小樓。
官府的人倒是來得很快,還帶來了仵作,照例又是對大家一番盤問,沉香院這一天也無法對外營業了,媽媽便吩咐將大門關上,掛上了暫時歇業一天的告示。
南夜千潯沒有離開,他自始至終留在沉香院內,做為證人之一,他回答了官府的有關提問,將自己所知道的如實相告,當然隱瞞了他和櫻櫻之間存在的某種關系。
最後,官府也沒有更多新的發現,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傾向於紅媽媽的奸殺的猜測。
南夜千潯沒有糾正,反正他也不指望這幫人破案了,有些事,還不如自己暗中查案好了。
最後,當所有的問訊工作完畢後,看看那個斷案的小官吏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南夜千潯笑了笑,向眾人道了聲告辭,便步出了沉香院,在眾人的躬送中,踏上了自己的馬車。
他在撩起車簾進車內之前,余光淡淡地往沉香院門口的眾人瞟去,微微一頓,便閃身進了馬車,車夫立即揚鞭,駕著馬車回了客棧,留下一眾人站在沉香院門口,嗟歎不已。
紅媽媽轉過身,正好看見菊香就站在自己身後,望著離去的馬車正出神,也不曉得她是看人王爺有感呢,還是只是目光盯著某處思緒飄到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