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千潯走進東廂房,百裡立即機靈地將房門關上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直覺潯王妃一定就睡在書房裡,否則他家主子才不會將突審張虎和范文英的地點改在東廂房呢。
這可是他跟隨主子以來,第一次看見主子不在書房議事、見客、辦公的。
“你也去外面候著。”
南夜千潯揮退百裡,看也不看被扔在地上的張虎,徑直坐到屋中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范文英,並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瞧著,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來。
范文英被他的桃花眼盯得心裡發毛,卻不願輸陣,硬著頭皮,擺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權臣姿態,親切地打著招呼:
“潯王殿下還真是好雅興,這後半夜的,眼看著就要起床去早朝了,你居然將我請了來喝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倆在偷偷摸摸地談論什麽陰謀呢,哈哈,潯王還真是個愛開玩笑的人物。”
南夜千潯朝屋裡看了看,然後攤攤手,不好意思地說道:
“對不起范大人了,這間屋子裡條件簡陋,沒有多余的椅子,隻好麻煩您老人家委屈一下,站著和本王說會子話了。”
“沒事沒事,好說好說,老夫……哦,我沒事的,站一站對身體有利嘛。”
范文英見南夜千潯表情不像是要為難自己的樣子,但又派手下將自己押了過來,他怎麽也摸不透這位潯王爺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最後隻好忽略這個問題,試探著說道:
“不過,潯王您的手下可不怎麽友善啦,為了執行你的命令,他們可是拿把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將我像押犯人一般給押來的,王爺也該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的那些手下了,切不可縱容他們,免得被禦史大夫借機彈劾喲。”
南夜千潯笑而不答,而是拍了拍手,百裡立即推門走了進來:
“王爺有何吩咐?”
“百裡,你怎麽做事的?本王說了要請范丞相喝茶,你連茶具也不準備,是想渴死我們南夜最受人尊敬的丞相大人嗎?”
似真似假地“責備”了手下兩句,他揮揮手,命百裡速去取全套的茶具過來。
很快,百裡便端著茶盤進來了,放下茶盤後,他又躬身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口。
茶盤上,紅泥的小炭爐燒得正旺,南夜千潯將小水壺座上去,然後很專心致志地燒茶、燙杯、洗茶和沏茶。
做這些的時候,他顯得全神貫注,並未主動與范文英說話,范文英也眼觀鼻,鼻觀心,不言語,雙手交握放在腹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此時,他似乎在和南夜千潯比著誰更能沉得住氣,他的心裡不無得意地想:
哼,臭小子跟老夫玩,故意怠慢老夫,老夫就跟你耗,看誰耗得過誰!這天馬上就要到四更了,老夫看你是不是打算扣著我不去早朝!
范文英想的是,只要他和南夜千潯不去早朝,或者哪怕南夜千潯去了卻將自己扣在王府,那麽皇上一定會覺得奇怪,從不請假或者遲到的丞相怎麽會無故缺席早朝!
他倒想看看,到時候,南夜千潯會如何對皇上解釋交待!
南夜千潯並未看范文英,他的眼神專注在爐火與茶具上,認真地沏著茶,然後端起一杯白玉茶盞,說:
“范大人,請喝茶。”
他的態度並不高傲,也沒有不屑,依舊笑容滿面,似乎是真的誠心誠意請范文英前來飲茶品茗一番。
只不過,這請喝茶的時間太詭異,請人的手法也太不尋常,所以,范文英心裡繃著的那根弦並未放松。
他表情輕松地走上前,從南夜千潯手中接過茶盞,放到嘴邊抿了抿——並不敢飲進肚子裡,他擔心茶裡面有毒——然後笑著說:
“嗯,不錯,潯王這兒的茶該是頂級雀兒茶了,聞起來香,嘗起來澀中帶著一股清甜,是好茶啊!”
他只不過嘴唇碰了碰杯口,借著廣袖擋住了南夜千潯的視線,讓他看不到自己並未真的嘗了他沏的茶。
南夜千潯雖然瞧不見,但他卻察顏觀色,早猜到了老奸巨滑的范文英不會放下戒備的,這個老家夥的疑心可不是一般的重呢。
淡淡地笑了笑,假裝不知道范文英的小心機,他當著他的面,又給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後端起來一飲而盡,又沏一杯,又一飲而盡,一連五杯清茶下肚,他才放下白玉盞,舒心地說道:
“嗯,這大半夜的,還是喝茶提神啊!”
范文英捏著胡子,“呵呵”笑了兩聲,附和道:“是啊,天都快亮了,正是人最困的時候,喝茶最提神了。”
雖然很想切入主題,問南夜千潯究竟將自己叫來,除了陪他喝茶外還有什麽事,可他不想先開這個口。
這個時候,似乎誰先提,誰就輸了陣,失去了主動一般。
兩個人又就這個雀兒茶的品質、產地、口感討論交流了一番,甚至就連今晚喝茶的茶具是由哪位匠人精心製作、白玉盞除了泡雀兒茶之外還適合泡哪些茶,都拿來一一探討了一下。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一旁地上還躺著一個受了傷的張虎,輕松自在、氣氛融洽地聊著天,時不時發出兩聲會意的笑聲。
真個是和諧得不得了。
眼看著窗外天色越來越亮,馬上就要到早朝的時辰了,已經喝了一肚子茶的范文英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朝張虎瞥了一眼,似乎才看到一般,將腦門一拍,好奇地問道:
“潯王殿下,這人似乎是名獄卒,您將他抓來,這是?”
“哦,本王尋他有點事,他……”
南夜千潯剛解釋了一半,話還未說完,便被門外輕輕的敲門聲給打斷了,同時百裡的聲音響了起來:
“王爺,四更已到,請您更衣去早朝。”
南夜千潯回了聲“知道了”,轉頭對范文英親切地說道:
“和范大人聊得真是愉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早朝之時,請大人稍待片刻,本王去換身衣裳,然後我們一起去上朝。”
范文英笑呵呵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後,他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盯著地上的張虎狠狠地瞪著,卻不敢出聲詢問。
門外肯定守著侍衛,南夜千潯手下的侍衛個個武功高強,自己在房內的一舉一動,他們都能聽得見,此刻不能貿然行動。
只是他有些奇怪,自打進了這間東廂房內後,張虎一直趴在地上不動,也不吭聲,安靜得就仿佛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莫不是被下了藥?或者被點了穴道?
他在這裡胡亂猜測著,卻不敢亂動,心裡有些煩躁,嘴裡便乾渴起來,見茶壺裡還有溫茶,便將茶沏到白玉盞裡,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
等范文英將剩茶喝光,才反應到自己還穿著便服,正好南夜千潯推開門請他出去,他趕緊小聲說道:
“殿下,我都老糊塗了,這身家常服怎能去上朝?麻煩您給皇上請個假,就說老臣遲些趕到金鸞殿,請皇上寬恕則個。”
南夜千當扶住他的一隻胳膊,毫不在意地說道:
“誒,回去換朝服再趕到皇宮裡,只怕早朝早散了。范大人甭怕,皇兄那人面冷心熱,本王到時候替你解釋兩句,皇兄定不會責怪於你的,走吧,已經有些遲了,再不抓緊,恐怕你我都要遲到羅。”
范文英被他抓著手,想掙也掙不脫,隻好乾笑了兩聲,被他拽出了聽雲軒,拽到了馬車上,一同去了皇宮。
在聽雲軒門外的時候,百裡本來是要跟著去的,被南夜千潯背地裡一個手勢給攔下了。
他隻好將差事交給其他侍衛,自己留在了聽雲軒,守著書房裡的王妃。
歌飛飛以為自己會睡得昏天黑地,不到第二天晚上不會起來,結果當她睜開眼睛看著微微泛白的天空的時候,還以為真的是黃昏天將黑未黑的時候。
揉了揉額頭,她小聲嘀咕:
“睡了一整天了,怎麽還沒睡夠?感覺才睡了兩個時辰的樣子。”
百裡一直守在門外的回廊上,耳尖的他聽到了裡面的動靜,便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恭敬地問道:
“王妃,您就醒了嗎?需要百裡替您將丫環叫來嗎?”
歌飛飛聽到侍衛的聲音,轉頭四下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是睡在聽去軒書房的錦塌上的,她的身上蓋著的正是南夜千潯平時常蓋的那床藍底白玉蘭的薄被。
再看自己身上穿戴整齊,便對外面說道:
“不用了,謝謝百裡,不要驚動橘子她們,對了,現在是什麽時辰?我睡了多久?”
“現在是卯正時分,您不過睡了兩三個時辰而已。”
怪不得頭還有些沉呢,原來才睡了這麽一會,敢情是睡的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張床,所以睡得不好。
歌飛飛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將披在肩上的頭髮束攏,然後打開門,將百裡叫進屋問道:
“張虎後來怎麽樣了?你們抓到他沒有?他背後的主謀是誰?”
百裡將昨晚後來發生的事簡單地給她講述了一下,聽得她瞪圓了眼睛,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想到范文英被請到東廂房,陪著南夜千潯東拉西扯了半晚,然後強打精神去上朝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在心裡讚南夜千潯的腹黑狡詐。
這家夥折騰起人來,太輕松,也太不把堂堂丞相當人看了。
不過,她此時,更好奇的,是南夜千潯會在朝堂上如何拆穿范文英他們的陰謀呢?范文英肯定不會輕易認罪,他肯定要狡辯。
想必,這一場朝堂對質,會相當的精彩!
一想到這,她就按捺不住想看好戲的心了,怕百裡奉了南夜千潯的命守著自己不讓亂來,她轉了轉眼珠,故作焦急地道:
“唉呀,不好,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很重要很重要,如果不告訴千潯的話,在朝堂上他肯定辯不過范文英那條老狐狸,說不定還會被他倒打一耙!”
百裡果然上當,擔心地說道:
“既然很重要,關系到王爺,請王妃方便的話將實情告知百裡,百裡趕緊趕到皇宮,悄悄將消息遞給王爺,以免他被大臣們攻擊。”
“不行不行,這事太重要,我不能隨便告訴你,這樣吧,你馬上備好馬車,載我去皇宮,我要當面拆穿范文英他們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