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虎的話音剛落,只見寶座上的皇帝輕輕擺了擺手,一個暗衛立即從側門閃身走進大殿,俯首跪拜在第二級寶階上。
南夜千羽扔出一個玉牌,暗衛伸手接住,轉身領命而去。
歌飛飛猜測,這是皇上派人去范府找證據去了,趁著還有時間,她抓緊繼續審問。
“張虎,照你所說,你和范大人是在馬車上完成這番交易的,你應該從未去過丞相府,那你昨晚又怎麽會找到范大人住的院子的?”
這件事頗讓她疑惑,不將這個問題弄清楚,她就不能算是真正將事由審問清楚了。
只要其他人回過神來,想到這一點,提出疑問,立即就能推翻張虎所有的供述,並認定他是在栽贓嫁禍,那他的證詞也就不具有采信性。
張虎:“哦,我剛才可能沒有說清楚,當時在小巷口,我上了范大人的馬車後,我們一路閑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馬車便進了相府,直接駛進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院,院子裡沒有外人,安靜得很,我和范大人進了一間像是書房的房間,關上門後,才聊到他許諾要提拔重用我並讓我幫忙的機密事,那個陶罐也是范大人從書架後的一個密龕裡取出來交給我的。
“臨走的時候,范大人還送了我一錠金子,足有五十兩重!後來,他又讓車夫用馬車載我出相府,直到一條無人的街道,車夫才將我放下來,那個‘張’字便是我在車上一時心血來潮刻下的,也算是為自己打算吧,萬一將來丞相大人否認見過我並未指使我暗算過潯王妃,我至少還有個證據不是?對了,那錠金子我也還沒用,沒來得及用,就藏在我家的床鋪底下。”
這次是南夜千潯揮手,百裡立即心領神會,輕快地步出金鸞殿,前去張虎家搜金子去了。
張虎的交待,完美地解釋了,他是如何在昨晚輕車熟路地摸到丞相府,並準確找到范文英的住處的。
不過,歌飛飛仍有疑問:“你昨晚失手後,為何要去丞相府上面見他?按理一般的人這個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逃命,什麽也不管,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趁夜逃離京城,逃得越遠越好,你卻反其道而行之,讓人不解。”
張虎:“逃?沒有出城的令牌?我要逃出京城絕非易事,躲起來確實是第一選擇。當我看到出現在牢房裡的是潯王殿下時,我就知道,我可能活不長了,唯今之計,也許全京城的人中,只有范大人有能力保得住小人一條命。
“范大人有權有勢,根基深厚,而且范大人的學生門徒眾多,只要他肯幫我,將我找個地方安全地藏起來,是輕而易舉之事,況且我本來就是幫他做這件損人的事,敗露後無路可逃之時,當然是要找他想辦法了,而且也只有他能幫我。可惜,最後還是被潯王殿下的人抓住了。”
至此,該問的都問了,所有的疑問迷團也差不多都解開了,雖然心裡總覺得似乎有所遺漏,但歌飛飛仔細想了想,又想不起究竟遺漏了什麽。
最後,她歸結為是自己謹慎小心慣了,再加上三晚沒有好好睡過覺,精神疲憊所致,便不再深究。
反正,就目前張虎交待的來看,要確定范文英暗害自己是不容他否認的事實了,只等百裡和那個暗衛將最後的物證帶回來,一一對應得上,范文英便再難翻身。
歌飛飛拿眼看向南夜千潯,用眼神詢問他還有什麽要問的,南夜千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不用催眠了。
她朝張虎打了個響指,將他喚醒了過來。
張虎的身子猛地一抖,然後失焦的視線漸漸回歸,茫然地落在大殿的眾人身上,最後在看到淺笑淡然如一株百合般清新的歌飛飛時,他不由羞愧地垂下了頭,不由自主地“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潯王妃,對不起,小人該死,小人不該輕信范大……的話,小人居然為了當官發財去給您下蠱,好在您沒事,小人千錯萬錯,不該財迷心竅貪念不足,小人真是該死,潯王妃您怎麽處罰小人都不要緊,只求潯王妃說服潯王殿下,放過小人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小人願意承擔所有的後果,求求王爺和王妃放過小人的家人,求求您們了!”
他拖著一條瘸腿,以頭搶地,又拿手狠狠扇著自己的巴掌,替家人求情。
歌飛飛歎了一聲:
“張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放心吧,你犯的錯由你一人承擔,潯王和我絕不會連累無辜,你的家人不會因此受牽連,只是你的行為必定給他們帶來一系列的影響和痛苦,希望你以後引以為戒吧。”
“謝謝王妃,小人知道自己錯了,現在悔之晚矣。都怪小人一時貪心,上了范大人的當,真是不應該啊!”
張虎一轉頭,看到一旁被點了穴的范文英,立刻撲過去怒罵:
“范大……范老賊!都是你害的!我要是死了,絕不放過你!”
他沒能撲倒范文英,很快就有侍衛跑上前將他拉開,並將他拖出了大殿。
南夜千潯解開范文英的穴道,嚴肅地問道:
“范丞相,你可還有話要說?”
范文英此前一張老臉是脹得通紅的,到了此時此刻,他的臉卻開始變得慘白起來,眉頭深皺,似乎沒有聽見南夜千潯在向他問話,只是木然地瞪著眼,轉頭向高高的寶階上望去。
在對上南夜千羽的那雙深邃冷凝卻又無比堅定的黑眸時,他的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意,胡子抖了幾抖,最後緩緩地閉上皺紋橫生的老眼,長歎一聲:
“唉~天意,天意啊!老夫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再多的辯解已是無用。臣懇請皇上,不要連累老臣的家人,放他們回到家鄉做一個平民百姓吧!”
南夜千潯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只是靜靜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座下那突然變得萎頓、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的三朝元老,不發一言。
范文英眼裡露出絕望之色,“撲通”一下跪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搖晃著老態龍鍾的身子,緩緩地叩首,聲音顫崴崴地道:
“皇上!事已至此,老臣別無話說,請皇上看在老臣服侍過兩位先皇的身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臣懇請皇上放過老臣的家人,他們都是無辜的,請皇上放過他們,老臣在這裡先謝謝了!”
說完,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磕得“咚咚咚”響。
大殿上的群臣眼見著曾經意氣風發、威風凜凜、一呼百應的丞相大人如今淒慘求情的可憐模樣,有那等心善的,便有些於心不忍起來。
幾個正直的中間派忍不住站出列,齊刷刷地跪下地,齊聲道:
“皇上,范丞相不過犯了些許小罪,況且張虎也沒有得手,潯王妃並無大恙,還請皇上允了丞相所請,念在他年老糊塗的份上,放過他的家人吧。”
歌飛飛和南夜千潯袖手旁觀,不插一言。
這是南夜千羽和范文英之間的事,他們倆隻負責揪出暗算她的主謀,其他的,皇上打算如何做是他的事情。
只是,她不免有些好奇,又不是叛國造反奪權這等反動之極的特大罪,按理不會累及到家人,為何范文英會替家人求情?
這裡面莫非還有什麽貓膩不成?
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她便用眼神詢問南夜千潯,南夜千潯微微搖了搖頭,垂下黑眼,暗示她不要管得太多,靜觀事態發展。
好吧,不管就不管,確實皇上怎麽處置與她無關,反正解決了范文英,接下來就要解決另一件更棘手的案子了。
寶座上的南夜千羽看著底下跪著的范文英和幾位大臣,終於開口了:
“各位愛卿不要動不動就跪在大殿上向朕懇求,你們這是在向朕施壓,說穿了就是在逼迫朕答應諸位的要求,這是朕最不喜看到的!希望諸位愛卿以後不要再動不動就用這種辦法來威脅朕!
“另外,朕要申明的是,這件案子的最終審理,將由禦史大夫會同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會審,沒有主審官,一切以證據說話,以南夜律法為準繩,南夜律法將是唯一的判案處罰依據。
“范大人犯了什麽罪,該如何罰,朕相信各位都清楚,到於他的家人,有罪的按罪論,無罪的自然不會受連坐之累,這麽明顯的事實,朕著實納悶,各位愛卿是如何是非不分,非要跪地向朕求情的?
“難道在各位眼裡,朕是那種憑喜好和心情,就枉顧律法和證據,隨意定人生死之昏君嗎?!諸位今日幼稚之舉,倒讓朕不得不懷疑,朕所倚重的愛卿們,是否真的熟知南夜律法?
“有鑒於此,朕決定,三日後,朕將對所有在京之七品以上朝廷命官進行律法和相關知識考試。合格者繼續留用,特別優秀者升職升級,不合格者一律降職或削職!姚公公,你即刻去擬旨,不得有誤。”
“是。”姚公公同情地看了一眼大殿上的各位大臣們,匆匆地往側門下去了。
金鸞殿上的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被皇上的這番話驚到了還是嚇到了,尤其是那位幾位跪下地替范文英求情的大臣,更是滿臉羞慚。
皇上這是在打他們幾人的臉啊!
皇上的話雖然說得慢條斯理,可句句卻戳在了點子上——本來也是,范文英頂多只是謀害潯王妃未遂案的主謀,既沒有叛國,也沒有造反篡權,雖然有結黨營私之嫌,但以目前的證據來看,其家人如果沒有涉案的話,按律法確實只會判范文英的罪,不會累及到無辜的家人。
他們也是心急了些,一時之間失了分寸,生怕平時冷酷無情的太子殿下登基後,會不念舊情對范家趕盡殺絕,這才著急地跳出來想要為他求情,其實說穿了,也是想為自己留條後路罷了。
如今看來,新皇並非傳聞中那般的不近人情,至少從他剛才的一番話中,可以看出,他會一切以律法為基礎和判案的依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新皇應該就是個英明睿智的好皇上了。
倒是他們幾個,因為一時激動和心軟,反而將所有的大臣們拖到了一場決定官途命運的考試裡,這一來,不定有多少人會恨著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