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杜家誰都不知道一大早的大朝會上到底正在發生著什麽,但從這幾天杜大人的舉動中,她們這些熟悉的人還是能察覺到一些不同之處。
早在除夕之夜,大人便將他們幾人的賣身契全都發放下來,且每個人都包了挺豐厚的紅包,甚至連遣散的話都說了。
其實杜家下人遣散不遣散並沒有什麽意義。
除開小廝阿墨,便只有四花和五花姐妹。車夫小乙都是經由五花的手後來雇傭的,而這幾個人又都不是會舍棄大人的人。
就在大人發話之後,五花便在暗中偷偷的安排了。
家裡一應細軟她都收拾起來,能賣的賣,能當的當,但凡變現的全都變成了銀子,大額銀票多半拆分成小面值的,方便在路上花用。
所幸虧杜家人口簡單,五花的行為並沒有被人覺察到,而大人這些天又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自從翻過年就很少出書房,以至於整個杜家全部都被打包乾淨了,外面的人還一無所獲。
“小乙你出了門把你娘捎上,注意避著些人,別在顯眼的地方停留,一路出了城到折柳亭外等著。”五花手腳麻利的把能帶走的東西全都往馬車上搬,一邊細細的叮囑小乙。
小乙是進了杜家之後每天買菜遇到的小商販,可憐一個青壯漢子,被好強欺凌,按在地上打得半死,要不是五花那天正好去買菜遇上,扯上大人的虎皮做了回大旗把人給救下來,這漢子與年老的寡母便沒有活路了。
如今大人出了事,五花看了看自己和四花瘦胳膊細腿,阿墨也不過才半大的孩子,家裡能指望著跑腿的竟然只有他了。
“曉得了五娘子。”小乙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有心想說幾句保證的話安五花的心,但木訥慣了,臉色激動得通紅到最後也隻說了聲知道了,便再無二話。
不管杜大人是首相大人也好,是落魄文人也罷,於他和母親來說只能是救了性命的大恩人,言必行,行必果,哪怕以命相護。
雖然只是簡短的六個字,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小乙的嘴裡蹦出來的,五花卻安心的點了點頭,她能明白這六個字裡的重量。
“五花,那你呢?你怎麽辦?”四花被她安置著挎著包袱上了馬車,一雙水潤的眼裡卻滿滿的都是擔心。
只是她也很明白,自己向來不及五花有主意,留下來也只能是個拖後腿的。
“你們照看好東西,我去接了大人就來與你們匯合。”五花幫四姐理了理衣衫,面帶歉疚,“等大人的事了了,我就送你回去尋姐姐妹妹。”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咱們都要好好的!”五花強壓住指尖的顫抖,話雖然是對著四姐說的,但更像是對自己說的。
雖然她猜到大人今天要出事了,還是貶官的大人,可到底年紀擺在那裡,也沒經過什麽事,別看面上一派平靜,其實內心已經慌成一團。
但不管具體情況怎麽樣,她都必須留下,留下與大人在一起。
“五花姐,要不我等公子回來吧?好歹我也是個男人。”被趕上馬車的阿墨有些心塞,他向來自詡是公子的第一忠仆,可事到臨頭,卻還被五花姐嫌棄了。
“讓你走你就走,哪那麽多廢話?車上這些可是家裡的全部家底了,你一個男人不守著,難道叫我跟我四姐兩個女孩子看?我可跟你說阿墨,無論是車上的東西還是我四姐,如果丟了一根寒毛,小心我到時候跟你算帳!”五花對阿墨就沒有那麽和氣了,當即柳眉一豎,手指只差沒點到阿墨的鼻尖兒。
“哎,知道了知道了,你別那麽凶行不行!”阿墨嚇得把脖子一縮,立即跳上車轅,“小乙快走,快走!”
五花最後再檢查了一下馬車,沒發現遺漏什麽才舒了口氣,走到車把式的位置,小聲的湊到小乙的身邊,“如果等到申時初刻還不見我和大人來匯合,你們就走,到辛集縣投宿住下來聽風聲,如果聽到大人沒了的消息,就趕緊的跑,跑得越遠越好,可一定要記牢了!”
“嗯!”小乙重重的點了點頭,五花這才揚了揚頭放行。
“五花……”四花把頭從車窗裡探出來,擔心溢於言表。她不傻,自然知道現在情況緊急,要是大人……會怎麽樣,五花留在京城她簡直不敢去想,但讓五花也一起走的話她也說不出口,非鬧著自己也要留下來又只會給五花添麻煩……
“你相信我,我們都會沒事的,我們還要一起回家去呢!”趁著馬車啟動的空檔,五花再次握了握四花的手。
“你記得,一定要記得快點過來……”
“好!”
目送著這輛青油馬車駛出杜宅,匯入青光蒙蒙的晨曦裡,抿然於眾多車流中,毫不起眼,五花隻覺得臉上有些微涼。
舉起衣袖擦拭了一把,她準備回屋了,還有好多的事等著她做呢。
“唷,這是五花?正好,快叫了你姐姐出來,老爺派老奴來接你們姐妹了。”只是五花才轉身,就看見一個衣著華麗的老婦。
那老婦看著有幾分眼熟。
老爺?什麽老爺?
驚疑中回憶了一下,她才猛然記起,這老婦可不就是馮家的馮媽媽!
只是想不到才幾月不見,這老婦一身的行頭已經煥然一新,全沒了之前的寒酸。想來馮道遠在吏部文選司郎中的位子上坐得還蠻舒服,連家中得力的仆婦都跟著身份水漲船高了。
“原來是馮媽媽啊!”五花故做鎮定。“我正要去買菜呢,不知道馮媽媽過來可是有事?”
“哎喲~我的乖乖,還買哪門子的菜啊!你還不知道吧,剛才老爺從朝上傳了消息來,你家的這個死鬼杜大人啊,不行了,已經被皇上免了官了,聽說要發配流放呢!”
“虧得咱們老爺心善,還一心惦念著你們姐妹,消息還沒有傳開呢,便巴巴的打發了老奴過來,就是怕呆會兒抄家的過來驚擾了你們。”
“快,快點兒,進去叫了你姐姐趕緊的跟我走!”
馮媽媽的嘴裡一刻也不得閑,一股惱兒的把知道的全都說了,便催促著五花去叫人。
“怎麽可能!馮媽媽,您老怕是聽錯了信兒吧?我家大人可是首相,怎麽可能說免就免了呢?再不濟也不會發配流放吧?”
五花不為所動,仰著頭臉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望著馮媽媽,不動聲色的打探消息。
早幾日大人說了家裡近期會出事,怕累及他們幾個,便要一一打發了,也沒說會出什麽事,有多嚴重,五花所做的準備都是按最壞的情況來打算的,到如今能聽到一個確切的消息,實在很不容易。
“呸,首相!你還跟著做夢呢。再大的官那也是皇上的官,說讓你做就讓你做,說不讓了就不讓了,哪有個準頭?”
“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之就是杜啟榮倒霉了,有大麻煩了,你們姐妹跟著我走就是了。”馮媽媽一臉的不耐煩。
她好歹也是馮家有頭臉的管事,又不是一般的粗使婆子,這才一大清早呢,就被打發了來接這姐妹兩人回去,還不是自家老爺對這兩個丫頭還念念不忘?
不過這兩個丫頭到底是送過人的了,即使接了回去,大不了也就只能做個通房什麽的,連姨娘都當不上自然爬不到她的頭上,她這一早上無處發泄的火氣早已在前面的解釋裡按捺不住,這丫頭要再不識趣,只怕她就要發火了。
接她們回去是好事,哪來那麽多廢話啊!
“有勞馮媽媽了,也感謝馮老爺的愛護,只不過我們姐妹怕是回不去馮家了。”見馮媽媽的耐心耗盡,能套的話也套得差不多了,五花也懶得再也她虛與委蛇,直接拒絕了她。
“!!”馮媽媽一開始並沒有注意五花在說什麽,等她聽明白,驚得嘴都合不上了。
在她的認知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主家倒了霉,連家中的傭人仆婦都會受牽連的。
杜啟榮這會兒已經不再是大靖國最年輕的首相大人,而是惹怒了皇上的罪人,免官流放,自然也要抄家沒產,五花姐妹做為簽了賣身契的下人,也算是杜啟榮的私有財產,將會一並帶走發賣。
馮家念關舊情上幫忙她們,肯收留她們,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怎麽還拒絕上了呢?
這丫頭是不知輕重還是傻?
“馮媽媽不必再勸,杜家所有的下人早就被大人放回了身契,已經是自由人了,我們姐妹與馮家老爺非親非故,怎麽好回去叨擾?”
五花趁馮媽媽開口前之,便拿話堵住了她的嘴。
雖然她不知道馮道遠拿她們姐妹換了好處之後,現在又來惺惺作態打的是什麽主意,但他的目的肯定不如大人單純。就算她五花這會兒沒有準備六神無主,也不會再踏進馮家一步。
五花說罷,便徑直回屋,不打算再理馮媽媽。
就在她準備把大門關上的時候,馮媽媽搶先一步扒住了門框,“五花丫頭,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吃苦受累可別後悔!”
馮媽媽還準備做最後的掙扎,可五花根本就想再浪費時間在她身上,直接把大門啪的一聲給關上了。
她飛快的回到自己屋裡,換了一身粗布衣服,拿帕子包了頭髮,打扮得與街上的貧家小姑娘毫無二致後,挽了個藍花布包出來。
為了怕再次被馮媽媽糾纏上,她走了杜宅的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