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鸞殿上排著整齊的隊列,等沙沙的腳步聲和衣物的摩挲聲停下來之後,被擠得滿滿當當的大殿上靜得落針可聞,一看大家都是相當的有經驗了,不但無人抬頭,連大口喘氣都不敢。
大家都在揣測,估計今日大殿正中的寶座上又空無一人。
這種情形已經不是頭次見了,等下會是杜相上前坐在寶座下首,與六部官員匯總一下去年的情況,再安排一下今年的工作。
反正所有的工作都有往常的慣例在,只要沒有犯大錯,大朝會上也並不太難捱。反倒因為主持的是杜相,不會像皇帝那樣喜怒無常,大家還可以放輕松一些,順便抬頭瞻仰一下金鸞寶殿上的遊龍飛鳳,金碧輝煌。
“皇上臨朝!”只是突然聽得一聲高亢的尖細嗓音,是皇上身邊得力的老太監蘇公公。
大家一聽驚得慌忙跪地拜伏不起。
怎麽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久未關心過國事的皇上終於舍得從后宮裡出來了?
怕是要做什麽妖!各位戰戰兢兢的臣子低垂了頭掩飾著內心裡湧起的驚濤駭浪。
在一片“恭迎聖駕”的呼聲中,唯有兩個跪得筆挺的身影最引人注目。一個自然是三皇子,他偏頭看了看同樣筆挺的身姿,對寶座三呼萬歲後,嘴角微不可查的彎了彎。
龍椅上他的父皇明顯的又衰老了些,花白的頭髮雖然梳理得油光水滑的,但那片死寂般的灰白已經在昭示著主人的力不從心了。
顯然他今日的心情並不佳,眉梢上挑,怒目圓瞪,雖然還殘留了些須發賁張龍威,但怎麽看都是虛張聲勢了。看來自己的計劃得逞了。
誰都沒有注意到三皇子與蘇公公的眼神對視,雖然只是一瞬即移,兩人卻都已經心領神會,暗暗的達成了某種交易。
“啪!”大殿上首傳來驚心動魄的一聲清響,底下眾位大臣頓時被嚇得面無人色。
果然有皇帝上朝的大朝會並不美好,還不如杜相代開來得輕松愜意啊!
“擬旨:從即日起褫奪賢淑皇貴妃封號,將其打入冷宮!”龍椅上的老邁聲音言簡意賅,卻猶如一道驚雷,直直的砸了下來,把滿朝的文武炸得頭昏眼花。
廢位?廢的還是皇上親口封了才沒多久的賢淑皇貴妃?他們的耳朵真的沒出問題?
暗地裡有關系不錯的偷偷對視,發現大家眼裡都是相似的驚詫,這才確信下來。只是不對啊!那賢淑皇貴妃跟皇上心尖尖上的肉似的,緊要得很,怎麽突然就要廢了呢?
今上向來不怎麽關心國政,獨愛各色美人,自得了這賢淑皇貴妃入宮,難得的獲得了專寵。無論朝野,但凡有隻字片言詆毀皇貴妃的,都遭到了無差別的鎮壓,一時之間,皇貴妃這個人,儼然成了京城上下的禁忌。
被這樣專寵著的皇貴妃怎麽突然說廢就要廢了呢?
翰林院的幾位製詔更是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了。
“抗旨不遵?”不等皇帝發怒,三皇子已經怒視過來,嚇得當班製詔猛的從地上爬起來,步履蹌踉的走到文房四寶面前。
只是提起毛筆又愣了下神。
這道詔書到底是寫還是不寫,他沒有半分做主的權利,但他隻盼著皇上能盡快的改變主意啊,萬一等他把詔書寫出來了,等會兒皇上又下令作廢,那他這個捉筆的,無形中就把賢淑皇貴妃給得罪了啊。
得罪了皇貴妃倒沒什麽,畢竟她一直都呆在后宮,也沒見把手伸到朝堂上來,只是這朝堂之上還立著杜相這一尊大佛呢!
這讓他往後可如何做人?
當今的這位天子,朝令夕改已是平常事,尤其涉及到皇貴妃的事更是數不勝數。
上次非議了皇貴妃妖媚惑主的那位怎麽樣了?貌似墳頭的草已經三尺深了吧!
可惜這位製詔今日的運道實在不怎麽樣。
他帶著技巧的拖延一點效果都起不到。
此時非但整個大殿上鴉雀無聲,就連距離龍椅最近的杜相大人也沒有絲毫反應。製詔偷偷的望過去,他如玉的臉龐上神情漠然,連眉尖兒都不曾蹙動一下。
製詔暗暗的為他著急,難不成杜相大人並沒有聽到皇上說了什麽?為什麽連問都不問一下?哪怕是皇貴妃真做錯了什麽,也應該求求情,讓皇上收回成命啊,難道這廢位詔書就要這麽寫了不成?
製詔正思量著要不要弄出什麽聲響提醒一下杜大人。若成了那真是天大的人情啊!
只是他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這會兒還磨蹭著沒動筆,已經接收到了來自三皇子凌厲的目光。製詔暗自為自己的前途搖了搖頭,咬了咬牙不得不下筆了。
那位是誰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杜相!或許人家心裡早門兒清了,這個過場是必須要走的,最後可憐被累及的只有他這麽一個小小的製詔而已!
“杜啟榮!你好大的狗膽,說!要毀朕仙丹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
原本眾人心裡的想法大同小異,但跟製詔所想都相差無幾,除了最初的震驚之後,神情也都慢慢自然下來。
估計又是皇上與皇貴妃之間鬧的小情趣吧,估計過一會兒又什麽事都沒有了,不見杜相都一臉坦然嗎。
只是這心也放得太早了!
皇上下一句話,第一時間便當場讓人全體石化。
毀仙丹?這消息太勁爆了!
下一刻,眾人都在心裡驚呼:杜相完了!皇貴妃完了!
正準備出列為廢除皇貴妃例行求情的各位大臣立即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什麽都沒聽到,什麽也不知道與己無關的樣子。
背地裡則暗呼好險!
如果自己的動作再快一步,開口替皇貴妃求了情,非但人情討不到不說,說不定這會兒已經腦袋搬家了。
當今的皇上怎麽樣,大家雖然嘴上不能說半個字,但都心知肚明,說中庸都有些太抬舉他了,於國事上毫無建樹,說他成日裡荒淫無道都是輕的,除了好色,還特別怕死!
他這大半輩子所做所為,不是寵幸女人就是煉製長生不老的仙丹。無論是接連選秀還是搜集奇珍異寶煉丹都勞命傷財。
但比起選秀來說,更讓他沉迷的還是煉製仙丹。畢竟沒了性命,選出再多的美人也無福消受不是?
怪不得皇上起了個大早要廢除皇貴妃了,原來皇貴妃毀了他的仙丹!
“與臣無關。”
皇上的叱責有如雷霆,可杜相似乎不受任何影響,跟往日匯報工作一般平平淡淡的腔調,聲音裡連個起伏都沒有。
眾人的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往日裡都覺得他那副冷淡的模樣太裝,現在看來,人家是真的叫一個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啊!
“稟皇上,杜相大人幾次三番反對陛下煉製仙丹,說是勞命傷財,皇貴妃居於深宮,哪裡會突然有膽子毀壞陛下的仙丹?一定是咱們的杜相大人慫恿使然!”
三皇子一派對油鹽不進的杜啟榮正愁無處下嘴,這現成的機會都送到了眼前,哪能還不敢緊的落井下石?
一時朝堂之上甚囂塵上,口徑難得的統一,全都是彈劾杜相的,一時之間,大靖國史上最年輕的睿智宰相,一下子淪落得十惡不赦起來,有人實在想不出什麽罪證,連自家看門的狗自杜相經過後死去,都指證是他投毒所致。
人人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吏部文選司郎中馮道遠更是聲淚涕下,痛數杜啟榮欺男霸女,強搶自家小妾之事,肯請皇上為他做主。
整個安慶二十三年的首次大朝會,已經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了針對奸相杜啟榮的訴苦大會。
……
“怎麽樣?”杜家依舊人口簡單的宅院裡,五花一臉冷色的盯著杜大人唯一的小廝阿墨。
“大人,大人說讓你們快走。”阿墨的膽子很大,跟在公子的身邊也沒受過什麽約束,只是當五花和四花這對姐妹花入了杜宅之後,他就莫名的有些沒有底氣。
先是被五花這個人精似的小丫頭揪著他收了馮家婆子的銀子不放,後來在照顧大人生活起居上又事事細心,完全把他這個大人的忠心小廝給比下去了,一直就沒再抬起頭來。
雖然讓她們姐妹離開京城,是大人一早就交代了的命令,剛才又從宮裡傳了消息來,但這話由他轉述,肯定是沒什麽效果的。
“小乙,車輛安排好了沒有?四姐,你去把我一早收拾好的包袱拿出來,馬上跟阿墨上小乙的車去城門外等著!”
果然,五花似乎沒有聽到一般,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
“五花姐,大人,大人是真的讓你們倆快走的,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了。快點吧,再晚要來不及了!”一邊是公子的命令,一邊是強勢的五花‘姐’,阿墨覺得自己太難了。
“你知道今天大人要遭遇什麽事情嗎?大人平常對咱們那麽好,咱們又怎麽忍心丟下大人一人吃苦受罪自己出逃?做人還有沒有點良心了?”
“難道說阿墨你要逃?”
小姑娘明明比自己還小三歲,卻偏偏讓自己一口一個五花姐也就算了,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一句‘難道阿墨你要逃’把阿墨嚇得不輕,他忙拍了拍胸口:“胡說!我阿墨會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