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麽！”姓盧的龜公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混進青樓裡來做龜公都是出身不由人的貧家少年，自然有比旁人多出一份不得已磨礪出來的早熟，但少年仍然是少年，張揚得意笑臉下的純真樸實，讓小姑娘感受了到這冰冷世間的最後一抹溫暖。

  讓她踏足三樓的腳步都穩當了很多。

  “怎麽才提水來？又死哪裡偷懶去了？”蘭花姑娘是樓裡的當紅姑娘，長得玲瓏嬌小，最討客人的喜愛，此時正慵懶的穿著一襲粉色薄紗，玉體橫陳在塌上，薄紗裡面的風光影影綽綽，半遮半掩間分外勾人，也不知道是剛起還是要睡。

  對於蘭花姑娘的陰陽怪氣，三花早已熟識無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總覺得這個蘭花姑娘總有意無意的針對她一樣。

  “還是說，你的眼裡沒有我蘭花？”

  “蘭花姑娘對不起，再不會有下次了！”三花低眉順眼，把身子佝僂到極低，讓人只能看到她身上的半濕破舊衣衫。

  “哼~，我看你就是存心的不把我放在眼裡，你說你一個燒火丫頭，哪來的勇氣！”蘭花邊說著邊下了塌，一雙青蔥兒似的足輕盈下地，在被炭盆烘烤得火熱的屋裡，踏著寸長的獸毛皮地毯，生生搖曳出幾分步步生蓮的氣質。

  她終於在三花的面前站定，伸出玉指夾著三花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抬起頭來。

  “嘖嘖~”兩聲意味不明的感歎讓三花的心不由自主的繃緊。

  而蘭花姑娘則看著三花那瓜子形的小臉，以及一雙又圓又大的杏目受驚後的無措，黝黑得更顯楚楚可憐，心裡極不是滋味。

  想她在如煙閣裡如日中天的當紅姑娘，不料卻被人拿來與一個樓裡的燒火丫頭相提並論，這簡直就是對她的侮辱！

  雖然說這個燒火丫頭跟她長得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恩客偶然看到這丫頭提水來時隨口說的那麽一嘴，可當她發現這個侮辱還極有本錢，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丫頭如今年歲尚小便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那要是假以時日，是不是就會蓋過她的光芒？在女人堆裡，女人最擅長的便是為難同樣身為女子的同類，特別是以美貌為資本的脂粉堆裡，多的便是如蘭花姑娘這樣居安思危的存在。

  青春易老，紅顏易逝，誰能保證今日的風光霽月明日不是昨日黃花？趁著自己能趾高氣揚的時候，能打壓一切潛在的風險便多一份保障。

  再看三花這個燒火丫頭，她整個人都要沸騰起來了，充滿了鬥志。

  “你說，就憑你這目中無人，我是應該挖了你的眼還是劃花你的臉？”蘭花姑娘翹起蘭花指，撫著自己特意留長著方便彈琴的尖銳指甲，似乎是在衡量，這一出手，是該如何動作，才能保證動作的優美。

  三花被嚇得撲通一聲跪下，把頭磕得如搗蒜，“請蘭花姑娘手下留情，如有得罪之外，不要跟我一個燒火丫頭一般見識……”

  “哼，不跟你一般見識？小小年紀便知道使手段跟老娘爭恩客了，還敢讓老娘不跟你一般見識？”蘭花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的笑得前仰後合，只是眼裡一閃而逝的光如一條蟄伏的毒蛇，讓人不寒而栗。

  完了！

  三花雖然在青樓裡還沒呆上一年，但期間輾轉了好幾個地方，對姑娘們打壓、排除異己時的手段，卻是有些見識的，一瞧蘭花的架式，那便是跟自己結下真仇了。

  雖然這個仇結得實在有些冤，她到如今連自己是怎麽得罪上這個瘋子一般的蘭花姑娘的，可架不住她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青樓就是一個小世界，那裡流行的便是弱肉強食，當紅的姑娘就是樓裡老鴇的搖錢樹，風光時能給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體面，弱小如她一個燒火丫頭，這回真連聽個真相的機會都沒有了。

  正當三花想著怎麽哀求蘭花，給她留下眼睛的時候，蘭花房的大門突然毫無征兆的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哎喲，我的寶貝兒，到底這個燒火丫頭哪裡惹著你了？她要是那麽無用，我著人打發她出去，再不許她靠近蘭花房一步便是，你何苦為她這麽一個賤婢生這麽大的火氣？”

  “我的乖乖，這如花兒的臉蛋兒要是被氣壞了可就不美了，你讓最喜歡看你笑的張相公、王公子怎麽辦喲~”

  隨著聲音進來的是一個搖曳著的身姿，正是樓裡的老鴇子黃媽媽。

  她一進門便好聲好氣的給蘭花順氣，一雙十指全戴滿了金光閃閃的金戒指的手，輕輕柔柔的撫上蘭花姑娘的背，粗壯的手指與窈窕的背，竟然在這一刻出奇的和諧，沒有絲毫違和感。

  黃媽媽的拿手好戲便是安撫這些人紅脾氣也大的姑娘，蘭花一見到她富態的笑臉，火氣便往下降了幾分，連黃媽媽給三花使眼色，讓她悄悄離去的暗示都沒在意。

  她們這些姑娘們爭來鬥去，為的是什麽？便出渾身解數從恩客們的身上榨取錢財，為的是什麽？除了實打實的收益，藏進自己腰包的真金白銀，那便是連老鴇都不得不高開一眼的優越感！
  這一切她都得到了，這刻簡直就是人生達到了顛峰。

  “媽媽，那死丫頭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裡，連叫個水都比別人房裡慢上三分，媽媽可要為我作主！”蘭花姑娘一改行前的強勢，此時拿帕子輕點眼角拭淚的樣子若弱不經風，把一個受了委屈的形象演繹得我見猶憐。

  “作主，作主！我肯定不會再讓她出現在你的面前，讓她礙你的眼！”黃媽媽當堂拍著胸脯言之鑿鑿的保證道。

  蘭花姑娘撇了撇嘴，只是不出現在她的面前？雖然對這個處理心有不滿，但她還是知道適可而止，嘟嚕著嘴不依了兩三聲，在黃媽媽一口一個心肝寶貝肉的叫聲中慢慢妥協下來。

  機會總會有的，她就不信等她下了手，以她目前的名氣，黃媽媽會為了一個燒火丫頭跟她翻臉！
  哼，今天就便宜那個死丫頭了。

  屋外，三花一步一移的挪動，身上脫了皮的地方再碰到冰冷的衣服，像鈍刀子剜肉一樣的疼，她的後背皮膚完好處則是浸出了一背的冷汗。

  剛才是真的驚險，若是黃媽媽再晚來一步，那她就不知道是保不住自己的眼，還是保不住自己的臉了。

  三花把頭垂得更低，她知道自己的這張臉很能為自己招禍，這是在家鄉的時候便知道的事情。那時她才剛被家裡賣到青樓，縣上青樓的老鴇很喜歡她，讓她跟一班姑娘一起從師學藝，彈琴跳舞都進步神速。

  可沒過多久，她便因長得好看而遭到一起學藝姑娘們的排擠，因衝撞了客人而被發賣出去。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想著師傅說自己彈琴跳舞天賦過人的話，試圖將來能一鳴驚人，可後來慢慢的總被人欺負，便明白出頭的櫞子先爛的道理。

  想要在無法自保的時候保全自己，只能默默無聞。

  後來再被迫轉賣，她便學得低調起來，要麽學藝很糟讓老鴇厭棄，要麽自汙了面孔，以邋遢的樣子示人，終於熬到這裡，成了一個後廚的燒火丫頭。

  原想著終於可以默默無聞的過兩年平靜時光了，只等自己再長大一些，她也要力爭做成樓裡的頭牌，好賺到多多的銀錢回去，將來讓姐姐、妹妹們過上好日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都已經這麽隱忍了，麻煩最終還是會落到她的頭上！

  可她是真的既不想沒有眼睛，也不想被人劃花自己的臉。

  要是她的臉毀了，那她將來還怎麽當頭牌？當不成頭牌，又怎麽能賺到足夠多的銀子？沒有銀子她要怎麽去找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們？
  “還好還好，總算沒讓她得了手！”突然盧小哥的身影從樓道轉彎的地方爬了上來，連走帶跑的，氣喘得厲害，可一見到三花完完整整的站在那裡，當即展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來。

  “原來，原來是你幫我請來的老鴇？”三花忍著痛，衝他福了一身。“多謝！”

  雖然說大恩不言謝，但三花覺得自己還是說一聲，心裡才安生一些。她就說了為什麽黃媽媽為什麽會出現得那麽及時！
  原來一切都是盧小哥在背後幫著她呢。

  “也，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你，你別急著感謝我。”盧小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杓，躊躇了一下才說：“我跟黃媽媽說蘭花羨慕你長得好看，才故意給你使絆子的，這下你長得好看的事便瞞不住了！”

  他是真的覺得這樣做不知對錯，一個青樓裡的小丫鬟被老鴇子看中，不是要火便是要死。按三花平日裡連真容都不敢示人的性子，要是黃媽媽讓她梳攏還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

  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三花被蘭花折磨得半死。就在之前，傷在蘭花的那一雙纖細十指下的姑娘已經不下十指之數，她在樓裡善妒的名聲可不是憑空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