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選司郎中嗎?”夜深人靜了,杜宅的書房裡還亮著燈。
燈光下的杜大人眉目如畫,穿一身雪白的衣服,全然沒了閻王的陰鬱肅殺之氣。只見他擱了筆,閑適的看了看剛才自己寫上去,墨跡未乾的幾個字。
馮道遠,文選司郎中。
“那個馮道遠,根本就是個草包!”書案的另一邊,站立著的正是剛送了消息過來的阿墨。
“馮家祖上出過正三品的大員,有些根基。只是傳到馮道遠這一代,隻勉強中了個吊車尾的進士,花了大價錢才進的吏部,如今在吏部做著冊庫的管事,為人平庸,日子過得得過且過既無大功也沒大錯。”
這些消息並不難查,阿墨所說全都記錄在他手裡的幾張紙上。
“呵,可不見得吧,至少會鑽營的這份本事卻是少人能及。”
阿墨的話突然被自家大人打斷,不悅的翻了個白眼,“他這是廣撒網多斂魚,這些年可不光隻巴結了大人你一人!”
阿墨的舉止若放在外面,是個人都不敢相信。
他對面坐著的人可是杜閻王啊,而且還是他的主子,這態度!
可偏生對面的杜大人毫無所覺一般,“這次他也算是投了我所好,既然他想要,那就給他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隨著白紙在他的指間滑過而落下,可卻不會讓人覺得他辦不到。
“大人!”阿墨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自家大人還真的成了奸佞不成?要知道吏部的文選司郎中雖然不過一個五品的小官,可他所掌控的權力卻是能令各地地方官員磕頭下拜的,掌握的可都是京外官員的官運啊!
要是這馮道遠稍微再有點能耐,能在這個職位上熬過八、九年,直接便能升任吏部侍郎,到時候就算是要出相入閣的大員他也有能耐指手劃腳了。
再不濟被外派,至少也能做到一方巡撫,可謂一步登天了啊。
這麽重要,且人人爭搶的香餑餑,自家大人還真就這麽隨手給了他?就因為那人‘投其所好’給他送了一對兒雙生的姐妹做婢女?
不會真的……阿墨再看向自家大人的時候,眼神都不對了。
“滾,你這是什麽眼神!”杜啟榮覺得自己做為活閻王的威信受到了嚴重的挑釁,忙抽出阿墨手裡的幾張紙,直接趕人。
……
四花和五花知道杜家的宅院極大,可兩人竟然分到了一個院子,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五花,咱們這是被留下了?”四花一直處於懵懂狀態。
自從她們被馮家收留,就被告之留下的意義便是進入杜家的內宅。
雖然在馮家沒短多少吃穿,卻也並沒讓她們過過什麽好日子。終於迎來了今天,決定生死。短短的一日之內,她先是經受了等待的忐忑,然後是被拒絕後的絕望,再到面對杜大人的最後審判時,妹妹的唇槍舌戰,最後,她們莫名的就留下來了,還住了杜家一個院子!
已經吃過豐盛的晚餐,劫後余生的驚喜褪卻,渾身懶洋洋的舒暢。這種感覺總讓人覺得不太真實,想了又想,她還是沒能忍住的再次向妹妹求證。
“嗯,留下了。不過接下來會怎麽樣才是最麻煩的。”五花壯著膽子說服杜大人收留了她們,可她聽說杜閻王也不是浪得虛名。
性格暴戾且陰晴不定,聽說之前也有別人送給他的婢女被活活打死。
“也是,馮老爺那邊咱們要怎麽交代?杜大人肯定不會給他官做的,可咱們的賣身契還在他的手裡!”四花想到這裡也犯難。
馮媽媽臨去時的威脅還猶在耳畔,可自家妹妹一上來便把老底兒都兜出去了,馮老爺願望落空會怎麽收拾她們呢?
“哼,管他死活!”五花擔心的問題和四花擔心的顯然不是同一個,“他要巴結杜大人,肯定是沒有杜大人厲害,咱們現在已經是杜大人家裡的婢女了,還有什麽好怕他的?”
“再說這還不是沒到他找咱們算帳的時候嗎,先在杜家做著看,有機會咱們就跑!咱們都能從黃爺的手底下逃出來,還怕沒機會?”五花把嘴湊近四花,聲音壓得極低。
四花被五花的大膽嚇了一跳,好在也適時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王家二房的幾個女孩子,可以說根上都隨了王老二夫婦,是任人拿捏的軟包子,就算是二花,為了保護妹妹們,在家裡時不時的還能跟曾氏鬥幾句嘴,其實也不過是多了幾分堅毅,到底也是個軟和人,倒是這個五花,自從家裡遭了難,突然就變異了,多了幾分狡黠,也多了幾分決斷。
從某此方面來講,她可能比顧嘉這個換來的芯子更腹黑一些。畢竟生長在和平安逸年代的顧嘉可沒經歷過什麽刻骨銘心的生存危機,不像四花和五花,被賣來賣去的,每天都在為怎樣保住自己的小命操心。
兩姐妹討論的馮老爺馮道遠,其實這一晚過得也並不安生。
人送出去之後,他的心也始終都是吊著的。雖然他分析得言之鑿鑿,料定杜大人肯定好雙生姐妹這一口,但到底沒拿到實證,這事還是有點冒險。
送禮給杜大人的官員不少,但能落下好下場的卻不多。合心意的留下自然好處多多,不合心意的退貨事小,觸怒了他那可就上了黑名單了,再難有出頭之日。
而且鮮少有合他心意的禮。
可是自古富貴險中求,機會就擺在眼前了,不搏上一把他馮道遠又怎麽甘心?
這一夜似乎過得格外的漫長,至到門房來人通報杜府管事到訪,馮道遠的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來的人是只有杜府管事,並沒有遣返的那兩個丫頭,這就是說,她們被留下了!
“快請,快快有請!”馮道遠激動非常,“上茶,上好茶來!”一迭聲的吩咐,自己則在廳堂裡團團轉圈,像無頭的蒼蠅一樣。
“馮大人別忙活了。”隨著人聲進來的人正是阿墨。
他隨手丟了張折好的紙給馮道遠,“我家大人說,馮大人有心了,難得遇見兩個不蠢笨如牛的,先湊合著使吧。”
“是,是,為杜大人分憂是下官的本份,實在不足掛齒,不足掛齒!”阿墨一個杜府的下人,態度如此的趾高氣揚,實在過份了些,可已經偷瞥過紙上內容的馮道遠絲毫都不以為忤,反倒像偷著了油的老鼠,竊喜不已。
吏部文選司郎中。
這幾個字他內心默念過不知道多少遍,化成了灰他都認得。
事情成了啊!
“老爺,身契,身契!”
“啊?”馮道遠還欲再表下忠心,卻被自家的管家給打斷了,他抬起頭才發現杜府來人十分倨傲的望著他,一點應付的心思都沒有,反倒神情中多了幾分不耐煩。
“是,是。”經過管家提醒,他立馬回過神來,飛快的拿了四花和五花姐妹倆的賣身契遞過去。
杜府來人接了轉身便走,任憑馮道遠怎樣熱情的挽留都沒有停留。
“哎,宰相門前七品官,老爺我如今混得還不如人家的一個小廝,這個杜閻王還真是囂張得很啊!”馮道遠巴巴的目送了阿墨走遠,這才敢直起身子來感歎道。
馮府管家正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主子,便又聽到馮道遠自說自話:“不過沒關系,自有收拾他的人,爺我只要得到好處就夠了!”
他伸手撣了撣手上的紙,志得意滿,“只是可惜了那身契,連把柄都送了人,估計下回要什麽可就不容易了。”
“這個爺不必擔心!要是那兩個丫頭聰明,自然知道要報答老爺的知遇之恩,有什麽好處都想著老爺想著馮家才是。萬一是兩個笨的也沒關系,既然知道了杜大人好的是哪口,再往這方面尋摸就是了,兩個小丫頭,能玩出什麽花兒來?”
“是極,是極!”馮道遠連給出身契後心裡的那點不舍都消散無蹤了,“不過你還是打發人去告誡一番,讓她們識趣點。”
發生在馮家的這點小插曲並不為人所知,但當馮道遠一躍成為吏部文選司郎中,這才叫一個驚掉了眾人的眼珠子。
為了這個空缺托關系走後門的人不知凡幾,誰都沒料到被馮道遠不聲不響的就拿到了手。
在朝為官的都不是天真純良的人,不多大的功夫,杜大人喜歡雙生姐妹的消息很快就流傳開來,京城裡的雙生女孩兒一下就成了搶手貨,人人爭搶。
不過這都是後話。
這時候最難熬的人,就數遠在秀越府趴在草叢裡等天黑的顧嘉。
以她的目力,能清楚的看到蹲守在城隍廟裡的男人長著一副異域面孔,而這樣的面孔對她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
胡家的人要擄了初晴和三花殺人滅口,這點很好理解,可為什麽地處大靖腹地的秀越府會有西夷人出沒?
而且這些人明顯是有的放矢,專門為了青行而來,那青行是什麽身份?
牽扯到別人的愛恨情仇裡是一件非常值得忌諱的事情,可青行是渣系統提示要幫的人,如果只是單純的花個十兩,幾十兩銀子也就算了,真要是受了她的連累被人擄了,她也有把人救出來的義務。
可現在還牽扯到了西夷人是什麽鬼!她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