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交代的話，你們都記牢了嗎？”

  “你們能有今天，全都是托了咱們老爺的福，往後只要全照老爺的吩咐，保管你們吃香喝辣！”馮媽媽喋喋不休的老生常談，四花和五花表面恭敬的垂頭聽著，實則內心十分忐忑。

  站在與逼窄的馮家完全不同的寬闊大院裡，這種全然的陌生令兩個小姑娘不知所措。

  更不安的是自打她們進門，已經七彎八拐的走過了幾進院子，卻未見到使女婢仆，為數不多的幾個小廝還都一副冷面孔，臉上連個不一樣的表情都沒有。

  怪不得人家都說杜大人最琢磨不透，杜宅不好進。

  可是，她們姐妹倆現在已經箭在弦上，要是今天進不了杜家做杜大人的婢女，等待著她們的只能是更淒慘的命運！

  “好了好了，我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可全都跟你們說了，你們好自為之吧！”馮媽媽對姐妹倆的低眉順眼還比較滿意，等她終於打算結束訓話的時候，幾人已經站定在了一處院子的院門前。

  “不過醜話我可說在前頭，要是被杜大人退貨，等著你們的下場是什麽，你們應該都清楚了！”到最後她還不忘壓低了聲音強調一句。

  再往前就不是她應該能去的地方了，把人送到這裡已經是她能力所能達到的極限。

  雖然這兩個丫頭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機靈聰慧，可是這杜大人到底收還是不收，她的心裡也很沒錯。無奈主意是家裡老爺拿的，一定要成功的命令也是他下的。

  要真的杜大人還是不收，回去了不僅這兩個丫頭下場淒慘，就算是她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就這兩個？”院子裡出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廝，掃了四花和五花一眼便開口趕人。

  “是，是的。”馮媽媽忙住了聲揚起笑臉，一張年過半百的老臉硬生生擠開了一朵秋後盛開的菊花，“小意思，請哥兒喝茶。”

  邊說著邊摸了個沉甸甸的荷包拿衣袖掩了遞過去。

  那小廝卻顯見是個收慣了孝敬的老手，從容淡定的接過，並不見遮掩，反而拿在手裡微微掂了掂，眉頭快速皺起，不等他開口說話，馮媽媽便極有眼色的又遞了一個荷包過去。

  “也不能光喝茶不是，還得吃點兒點心！”

  這回那小廝才滿意了，把荷包往自己的兜裡揣了，“她倆留下，你走吧，別讓我家大人瞧見了。”

  冷冷的說了一句轉身就走了。

  “好，好，還有勞小哥幫著在杜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啊！”馮媽媽的臉上不見絲毫被怠慢的慍色，點頭哈腰的恭送著。

  只是等人不見了，回頭就呸了一口，“毛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兒，什麽東西！怪不得人家都說奸佞當道！”

  ！！四花和五花親眼目睹了馮媽媽的變臉之快，不由得面面相覷。

  “看什麽看！杜家就這德行，你們可仔細自己的皮！”再跟這兩個丫頭說話的時候，馮媽媽的好神態也繃不住了。她的心在滴血，剛才送出去的那第二個荷包裡，不僅有她從老爺給的打點銀子中扣出來的一小錠，還有她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私房！
  就因為那小廝貪得無厭，給了十兩銀子還不知足，便由不得她不舍得，連自己的私房也一並奉上了。

  一個通報小廝的胃口就這麽大，怪不得人家都在背後罵這杜啟榮是個奸臣！

  可她有什麽辦法，如果這第一關都過不去，回去之後老爺知道了會剝了她的皮的。

  馮媽媽一扭一扭的走了，那個通報的小廝也沒有再出來，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可是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天色慢慢的要黑下來了，周圍還是一片寂靜，只剩下秋風刮過樹梢沙沙的聲音，像急促的雨點，像催命的鼓點。

  “五花，我，害怕！”長得跟五花一模一樣的四花的兩條腿打著哆嗦，連筆直站立的身形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別怕，杜大人是好人，呆在這裡比馮家可安全多了。”

  四花聽得妹妹淡定的安慰，身子出奇的有了精神，點了點頭似乎連腿肚子都舒展了些，不再不由自主的發抖了。

  雖然自己比妹妹早生了半個時辰，但向來都是妹妹的主意多，要不是她當初當機立斷，兩人說不定已經活不成了。她相信妹妹的判斷，只要是妹妹說沒事，那就肯定不會有事的。

  “那他怎麽還不出來呢？”雖然她也認同杜大人是好人的話，但在院門外站了大半天了，這段時間在馮家被訓練，還不給飽飯吃，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再說這種等待結果的過程就好似知道了結果的死囚，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給個痛快，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就像凌遲，心理壓力超大有沒有。

  “等著吧。”五花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杜大人那麽大的官，要忙的事肯定多。”

  一旦沉寂的氣氛被打破，兩人似乎都松了口氣，更加有傾述的欲望。

  四花見五花信心滿滿的樣子，整個人也不免松快下來，“五花，你說他真的會收下咱們嗎？”

  “嗯，一定會的。”

  “為什麽呀，馮家的人可是說了，聽說杜大人誰家送的人都不收呢。”

  “那是別人有壞心，咱們倆又不害杜大人。”

  姐妹倆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說著，根本留意不到院門裡有人影晃過。

  “走吧走吧，你們哪來的回哪裡去，咱家大人不收婢女。”當夜幕終於降臨下來後，收受了馮媽媽賄賂的那個小廝終於出現了。

  只不過他一上來就趕人，連個理由都不給。

  五花聞言身子一個踉蹌，強撐著的兩腿力氣卸盡，幾乎癱軟下來。她一早就設想過這個結果，但四花給她的信心太足，一時又說服了自己。

  誰知事到臨頭，這個結果打了她一個措手不足！
  “姐！”還是四花搶先一步上前把人給扶住了，姐妹倆齊齊跪在了院門口。

  “請大人救人救到底，收下我們姐妹吧！”

  “說了不要不要，我家大人哪有空……”小廝神氣的擺了擺手，就要趕人。

  “我不需要婢女。”沒料到溫溫潤潤的聲音就在他的身後響起，扭頭就對上了自家大人俊美無雙的臉。

  夜色下的大人棱角柔和了一些，似乎連脾氣都十分好了。這種趕人的戲碼他阿墨可乾過不少，哪一回能驚動他家大人的？
  “不，大人您需要。”

  阿墨還在為自家大人的露面驚疑不已，下一刻便聽到面前跪著的丫頭裡，有一個竟然膽大到跟自家大人頂嘴！
  “外面流傳著很多大人不堪的傳言，如果大人再不收婢女，只怕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送奇奇怪怪的人來，大人不覺得麻煩嗎？”

  “我跟姐姐的命是大人救下來的，大人於我們有恩，我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大人的事來。”

  “馮大人送我跟姐姐過來，是想謀吏部文選司郎中的缺。”

  地上五花說得有板有眼。

  這回不僅僅是阿墨，就連杜啟榮都挑了挑眉頭。

  朝裡的那些人誰都想著法兒的給他送女人，好看有特色的不知凡幾，他見都懶得見了，不曾想還能碰到這麽有趣的！
  這是開門見山跟他交底了？

  馮道遠的策略？

  “我從不多管閑事，更不救人，救下你們的是馮大人。”

  溫潤的聲音冷了下來，任誰都能察覺出杜閻王此時的不悅。

  四花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低眉斂目，恨不能把自己整個人塞進地縫裡，可她又怕妹妹惹惱了人，直接下令把她們打死，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五花的衣角，快哭出聲來。

  這才是這般年紀女孩子見到他時本能的樣子。

  杜啟榮有些失望，衝阿墨擺了擺手。

  他對於別人總惦記他的後宅已經很不耐煩了，這個小丫頭說得沒錯，他的宅院裡的確需要婢女的存在了，家裡沒有女人，他不能近女色的傳聞也傳了出來。

  前些天那些老不羞連楚館的小倌都開始往他面前送了！

  只是……女人麻煩，又不夠聰明，會惹事端。

  五花聽了這話，則雙目一亮，烏亮的杏目在薄暮中非常顯眼。

  這麽說，那就是杜大人還記得她們姐妹！
  “不管當初大人是不是有意救人，但我跟姐姐卻真真切切是被大人救下來的！我們不能當做不知道。”

  “要不是當初大人那一腳，我跟姐姐就做了黃爺的刀下之鬼。我想當時我們若是死了，馮大人連看都不會看我們一眼。”

  “馮大人收留我們，跟想把我們賣到窯子裡去的老鴇並沒有什麽區別，一個是想讓我們給她掙銀子，一個是想讓我們給他謀官當。”

  五花到底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雖然話說得有理有條，但顫抖的語氣還是出賣了她，對大家口中的杜閻王她不是不怕，只是她看多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王，還是覺得杜大人跟他們不大一樣。

  她跟姐姐四花的命現在全都系在了他的身上，她無論如何都要賭上一把。

  好在來杜家之前，她就留心打聽過杜大人不少的消息，希望她能賭對這一局。

  原本轉過身去的杜啟榮又慢慢的轉了過來，女孩顫抖著也要把話說完的勇氣可嘉，看來也不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