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黃爺，多謝黃爺！”在小姑娘清清脆脆感恩戴德的答謝聲中，兩個瘦得風都能吹倒的女孩子慌慌張張的下了馬車。

  “別是要逃……”車夫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乾癟老頭，他看了眼兩個小姑娘相持而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倒是那位黃爺心不在焉。

  “馬上就要進京城了，量這兩個丫頭片子能逃到哪裡去？老蔫兒，你這膽子是不是越發小了，小到連幾個黃毛丫頭都能嚇著你了？哈哈……”

  黃爺正為自己這一路風塵不耐，一門心思隻想著快點把貨交到了地方，便可以好吃好喝好睡一頓，把路上受的虧空補回來，可見車夫老蔫兒小心謹慎的樣子，卻又無端的充滿了優越感。

  其實老蔫兒以前並不叫這個名字，在老大跟前也是得用的紅人，只是辦砸了幾趟差後，便被老大厭棄了，還是他自己拉下老臉來求，才賞了個趕車的差事。

  他們這些人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營生，攔路搶劫、逼良為娼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唯有狠戾備受推崇，像老蔫兒這樣的在他們眼裡便是沒了血性。

  這樣沒有出息的行為在他們的行會裡是極受人鄙視的，也只有老蔫兒這樣的窩囊廢才受得了。

  黃爺的話並不能讓老蔫兒動怒，其實比他說得更難聽的多了去了，不過他隻皺了皺能夾死蒼蠅的眉頭，什麽都沒再說。

  等黃爺閑適的抽了小半鍋子旱煙，仍然不見那兩個小丫頭回來，這才覺察到不正常起來。

  “嘿，有意思啊，還真有不怕死的？”剩下的煙他也抽不下去了，不過倒也不慌不忙，抬起腿來把煙鍋子往鞋幫子上磕了磕，把空煙鍋子收了回去，才唰的一聲，從馬車前面抽出一刀雪亮的大刀來，“老子就去宰了！”

  雖然他的聲音並不高，但車廂裡的所有女孩全都被嚇得一個哆嗦，連呼吸聲都輕淺了很多。

  這是外凶人，他說得出便真的做得出來的！

  看來那兩個試圖想逃的同伴要凶多吉少了。

  車廂裡有害怕的，有擔憂的，也有慶幸的。小姑娘們本麻木的臉上竟都有了些不同的變化。

  這些小姑娘便是這個黃爺與車夫沿途從人販子手裡收進馬車裡的，不給吃喝，不給衣穿，每日裡除了趕路便是鞭打喝斥，原先還有幾個膽大的與他頂上幾句，但她們無一例外都被收拾得很慘，甚至有幾個傷得太重挨不了幾天便斷了氣，被這個黃爺隨手便扔在荒野裡，跟隻死耗子沒什麽區別。

  這些姑娘雖然年歲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歲，但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見證過血淋淋的現實後全都老實了下來，每個人都提心吊膽，不知道前路等著她們的是什麽。

  可害怕歸害怕，卻全無反抗的勇氣。只有剛才下車的那兩個姑娘，除了膽大還心細，早前便與人偷偷商量出逃的可能。

  這會兒慶幸的，便是也曾對逃跑動過心的，自從那兩個女孩下了車後，她們便一直忐忑，這會兒見黃爺抽了刀子，便知道那兩個女孩的下場顯而易見了，心既然莫名的安定下來。

  見識過黃爺的手段，沒有誰認為那兩個女孩還能活下去！

  再說剛才離開馬車的那兩個女孩，相扶持著轉了個彎避開馬車上所有人的視線後，便立馬直起了身子，再無虛弱之態。

  “姐姐，快跑，你東我西，誰能活著都好！”其中一個推了另一個一把，正準備分頭行動。

  “不，要死咱倆也要死在一起！”

  雖然姐妹倆都知道分頭行動才是最好的辦法，押送她們的只有兩個人，能騰出手來追殺她倆的可能只有姓黃的一個人，但想要姐妹從此天各一方，無論死活，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她們在這段時間裡受過太多的苦，經歷了太多的波折，就只剩下彼此了。

  感情最終戰勝了理智，兩個弱不經風的小姑娘知道每一刻對她們來說都是拚命的機會，二話不說一齊奔跑。

  她們不懂什麽道理，隻想著還有一口氣都要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千萬不能再讓自己回到馬車裡，再被那些壞人賣到吃人的地方去！
  快點，再快點！！
  ……

  皇城之外十裡亭，正進行著一場別開生面的送別。

  離別的人一騎一仆，一包裹，寒酸至極，而友人則三五成群，齊刷刷擠滿了折柳亭，只不過個個都各懷心思，遠遠的看著，沒有上前的意思。

  近了，則會發現，出現在這裡的人每一位都是朝中地位不低的大臣，每一個人的名字傳揚出去，都能令人色變。

  這樣的場面確實非常詭異。

  “郎君！”牽馬的家丁看了看不遠處安靜的折柳亭，委屈的喚了馬上的主人一聲。

  “罷了，罷了，大家不過是明哲保身。”馬上的老漢有著一張清臒的臉，滿臉倦容，眼眶裡還有熬夜熬紅的血絲。

  他的聲音出奇的平淡，目光直視前路，連余光都沒有去掃亭台那邊一眼。

  “他們，他們都是郎君的好友，咱們也是為了他們才……怎麽能連句話都不敢過來說……”年輕的家丁有些意難平，鼓著腮打抱不平。

  “走吧，這種時候誰還敢與我來往！”

  到底自家主人也是有怨言的，家丁硬生生的把話又都吞咽下去，一腳踢開路邊的石子，瞪了旁邊一眼又自顧自的行路。

  “喬大人留步！”

  後面突然傳來人聲，家丁疑惑的看了眼主人才把頭扭了過去，“哼，是那個奸臣！”　
  “喬興，不得無禮！”馬背上的喬大人翻身下馬的功夫還不忘喝斥了下自己的家仆。

  來人近了，是一個穿著樸素布衣的青年男子。遙遙的便與喬大人作輯行禮，執的是晚輩禮，把自己的態度擺放得很低。

  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一個不錯的青年，只不過喬大人的家丁喬興，似乎並不買他的帳，話是不說了，但氣鼓鼓的都快把臉撐成一個包子了。

  “杜大人，是杜大人！”

  “杜大人也來為喬大人送行！”

  “……”先前一直沒有動靜的折柳亭裡，頓時沸騰起來，所有的人一窩蜂似的衝年輕男子、喬大人湧了出來。

  送別的場面終於有了送別的氣氛，人人都說著依依之語，好像有多不舍似的。只是這變戲法似的轉變，怎麽看怎麽假。

  其實在場的誰又不尷尬呢？
  喬翰生是今日早朝被罷免的戶部侍郎，在朝中兢兢業業為官多年，為人耿直剛正，是朝中為數不多的脊梁，如今不過是在朝堂上說了句公道話，便被貶了官，去邊塞之地做縣令，簡直跟流放沒有什麽區別，想來他有生之年都難有回京執掌權柄的機會了。

  今日齊聚在這裡的不少都是曾受過喬翰生恩惠的門生故舊，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陷入了兩難之地。

  如果不來這一趟，很可能被背負上忘恩負義的罵名，於仕途官聲都有影響，但他今天在朝堂之上所說的話，針對的卻又是近來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杜大人！

  若因這次送別，自己被人暗中列為喬大人一派，成了反對杜大人的陣營，被杜大人記在了小本本上，那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好在杜大人來了！
  所有的人在松了口氣之後，又急不可待的衝了出來與喬大人敘昔日舊情，每個人都聲情並茂的，恨不能把自己扮成喬大人最知心的好友，暗自慶幸還好自己今日來了這一趟。

  只因杜大人親至。

  誰都想在杜大人眼裡落下重情重義的印象，被他牢記在心，最好能記在小本本上，加入他的陣營。

  “杜大人高義呀！”

  “杜大人不愧是朝中百官楷模！”

  “……”一句句拍馬屁的話不要錢的往外冒，連羞恥之心都顧不得了。

  誰能想到這位杜大人會親自來為反對自己登上高位的人送行？

  不怪得百官醜態百出，只因這位杜大人的後台不是一般的硬。宮裡的皇上已經不理朝政日久，隻一心一意寵幸皇宮裡的豔貴妃，哦不，現在已經成了沒有皇后的后宮之主，賢淑皇貴妃！
  而杜大人則是那位的親胞弟，從去年的新科進士平步青雲，已然要一躍成為當朝的宰相，就連目前皇城中唯一的皇子三皇子都在極力巴結拉攏，可見這位的份量有多重。

  可惜杜大人的性子太倨傲了一些，對這裡所有的人都視而不見一般，與喬大人飲了送別酒便一言不發的轉身準備走人。

  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呢？

  留下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救~救命！”

  伴著淒厲的呼救聲出現在眾人視野裡的是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後邊追過來的罵罵咧咧的是一個舉著長刀的壯漢！
  這幾個人是剛剛翻過折柳亭高高在上的土坡突然憑空冒出來的，誰都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而追人的壯漢估計也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多人，頓時齊齊愣住，場面安靜得詭異。

  “救命！救命！請救救我們姐妹吧！”兩個小孩的反應倒是快，看到這些人後，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連滾帶爬的拚命逃離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