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小院的緊張氣氛絲毫沒有影響到六花。

  這種時候也只有尚且天真爛漫的孩子還保持著無知的純真快樂。韋家送的常大娘是個能乾又有耐心的人，這幾天把六花的一應需求都打理得清清楚楚，如今韋瑜的上門讓她突然又增加了很多玩伴，特別是專程送過來的兩個小丫頭與她年紀相仿，一來就被她帶到院子裡玩鬧去了。

  幸好衛矛的藥配成了，院子裡再沒有鋪曬著的藥材，空曠了很多。

  “嘉嘉，要我說你還是搬到我家去住吧，你們住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我總覺得不大放心。”韋瑜是帶著使命來的，盡管臨行前她娘說了即使衛家出事，顧嘉姐妹也不會有事，但等待的過程十分煎熬。

  而且令她內心十分自責。

  當初極力勸說顧嘉上京城來的人是她，結果把人帶來了卻沒幫上什麽忙。要是自己思慮再周到一些，把商鋪的事早點安排一下，她們便不會被動卷入衛家的麻煩裡。

  “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尚早，搬不搬家到時候再說吧。”自從衛矛進宮去了，這丫頭便一直處於這種焦躁狀態，顧嘉不得不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讓自己的情緒也舒緩一下。

  “人才進宮，我想消息沒那麽快傳出來，大家閑著等也是等，不如做點好吃的？”原本還對衛矛爺爺有幾分信心，偏韋瑜時不時的親自跑到門口去張望，弄得顧嘉自己都緊張起來。

  處於這種緊急關頭，一般人或許都沒有吃東西的興致，但韋瑜不是一般人。

  這丫頭一聽到好吃的，當即兩眼放光，大早上已經吃過的早點似乎都已經被消耗光了，與同樣聽到顧嘉提議的六花齊齊圍攏過來。

  “扇兒、畫兒，你們不知道我大姐做的東西有多好吃，這下咱們有口福了！”小家夥的臉頰被顧嘉喂養得鼓鼓囊囊的，生怕別人不信她，還特意拿手指戳了戳白白胖胖的小臉，笑得眉眼彎彎只見牙不見眼。

  扇兒和畫兒是顧嘉托韋瑜給家裡新找的兩個小丫頭。

  穿越到大靖國的時間也不短了，顧嘉從一開始根深蒂固崇尚的人人平等，慢慢也潛移默化，極自然的接受了人口買賣的雇傭方式。

  所有的自由、平等都是建立在相對豐厚的物質基礎上的。

  從南山村一路走來，顧嘉見識過富碩繁華，火樹銀花，但看得更多的，卻是鄉野之地的民生艱難。有多少人家風調雨順之年尚且只能裹腹，萬一有個天災人禍便是妻離子散，好好的一戶人家瞬間分崩離析。

  雲州府城那場西夷鐵騎的入侵掃蕩還猶存腦海，血流成河橫屍遍野暫且不說，光後來流離失所的流民齊齊圍困城外，生死兩難的情景恍如人間煉獄。

  說餓殍遍野那都是相當客氣的說法，有多少人家易子而食並非誇張的故事。

  無法自保的老百姓隻認準能給自己吃得飽肚子的主子，花銀子買下他們，反倒是最具安全感的方式，契約式雇傭只會令他們惶惶不安，生怕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扇兒和畫兒雖然才十來歲，但已經被人牙子調教過規矩，即使被脾子跳脫的六花拉著，仍然能夠保持本份守禮的自製。

  “大小姐，我們要做什麽活兒？”兩個女孩子的身量不高，但看著也並不瘦得弱不經風，身上穿著粗布衣裙但漿洗得很乾淨，小臉兒白淨也沒有畏懼之色，露出來的雙手指節粗大，一看就是做慣了活計的農戶家的孩子。

  “小六，咱們中午就吃鍋子怎麽樣？”顧嘉搓了搓微涼的手才道。

  京城的春天姍姍來遲，可好歹已進入三月了，天氣漸漸溫暖起來，吃熱氣沸沸的火鍋的時候怕是不多了。

  “好啊好啊！”六花高興得拍著小手跳了起來，“我好想去年在百花山莊的家裡在溫泉池邊吃的火鍋。”

  剛入住百花山莊的冬天，便遇到大雪封城，她們一家子賞雪看梅泡溫泉，日子過得確實愜意。

  暗香浮動，枝影橫斜，圍坐火爐對酒當歌，回想起那些美妙又滿足的日子，顧嘉也不禁有些出神。當初事業小成，對前路目標明確，那個人也還在身邊，原以為往後余生都是那樣安貧樂道的好日子了，誰能想到不過才過去一年的時間，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火鍋？到底怎麽做的？”韋瑜本對顧嘉製作美食的本事就有種盲目的崇拜，看到六花如此興奮的樣子，更加垂涎了，顧不得大家閨秀的矜持，竟逼不及待的扯了扯顧嘉的袖子。

  被拉回來的思緒已經極快的調整過來，沒有人察覺到顧嘉神情中不自然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小傷感，“去準備，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秀越府地處大靖國之南，即使是冬天也並不怎麽冷，再一路北上，長途跋涉到京城舟車勞頓，顧嘉一直都沒有閑情逸致弄一頓火鍋來解饞，這麽一說起來，她還真的有些饞紅油火鍋了。

  說乾就乾，顧嘉打發了六花和韋瑜去準備時蔬，她自己則去了廚房熬製鍋底。

  北地春季的蔬菜並沒有生長起來，說時時蔬，其實也就只有少得可憐的幾種，六花比韋瑜有經驗，倒也不須顧嘉吩咐，等她們回來的時候，牛、羊肉、豆腐什麽的全都應有盡有，擺了好幾籃子。

  顧嘉的底料也準備得得心應手，不大的功夫香味從廚房裡飄散出來，家裡所有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放到了廚房裡，漸漸的連衛矛進宮成敗不知的忐忑氣氛也隨風消散了大半。

  誰都沒有去關注衛宅外，一個賊眉鼠目的男人探頭探腦，這人姓魏，家裡行二，是京城裡最不起眼的一個閑漢。

  京城做為一國之都，自然繁華，但龐大的人口之中也有很多貧寒之家，如果是拈輕怕重的主，日子也有過不下去的。

  這個魏二便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他最近似有時來運轉之兆，偶然得了禁軍大人物的青睞，眼瞅著就要混進禁軍之中了。

  想到自己即將到手的錦繡前程，魏二越發仔細的緊盯著衛家的大門。

  他早對衛家院子裡的事了如指掌。

  衛家衛醫聖的宅地，原是處備受稱誦的善德宅第，想當年魏二他自己的老娘生了重病，還是托衛醫聖妙手回春救回了一條命，如今快活到古稀了依舊能耗費家裡的米糧。

  按說心存感激的人是不會窺視衛家院子的，但架不住如今的衛家已經日暮西山，眼看就要一蹶不振了。

  衛醫聖下了大獄，僅留下一根獨苗，雖然大家對這根獨苗也稱讚有加，但到底沒了衛醫聖的支撐不成氣候。最主要的是對魏二來說，生病是將來的事情，機率極小，但前程卻就在眼前，若是牢牢的抓住了吃香喝辣，說不定連病都不會生了。

  這衛家要怪也只能怪他家自己的獨苗識人不清，就算是要出租房子，租給什麽人不好，卻偏偏要租給兩個外鄉來的，招惹到了大人物的來路不明的兩個女人呢？

  在魏二看來，顧嘉和青行這兩個女人不知死活的惹到了大人物，下場是鐵定不會好過的了。

  他雖然還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都上報了她們的落腳處，那個韓統領卻還沒有行動，但命令就是命令，只要能讓他進禁軍，讓他盯著暫且就盯著是了。

  從衛家廚房飄出的香味也同樣飄進了魏二的鼻子裡，他就不明白了，衛矛進了宮，眼看著就要被連根拔起，衛家的產業都將不保，這兩個女人租房的銀子也要打水漂，為什麽一點都不擔心的呢？還有心情在家裡做吃的，真是不知死活。

  “呸！”魏二衝院牆狠狠的吐了口口水，嚴重的表示不屑，但連早飯都還來不及吃的肚子卻不爭氣的鬧騰起來。

  想到自己這些日子風餐路宿的蹲守，連口熱乎飯菜都吃不到，他的情緒一下惡劣起來。

  “快了，真的快了。”魏二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到時候有你們的苦頭吃！”

  昨晚他去匯報，韓統領難得和顏悅色的接待了他，還給他透露了個消息，說是他們已經動手了，是時候把衛家連鍋端掉。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的宮裡就有人來，直接點名讓衛矛進宮。

  這是自己的行為得到了認可的明證，韓統領連這樣的內幕都告訴他了，顯然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這麽一想魏二心裡又喜滋滋起來。

  可是——

  半晌之後，魏二還是沒忍住哀嚎起來。

  特麽的那女人是皇宮裡的禦廚嗎？做的到底是什麽，這味道也太香了！
  不行不行，趁著現在沒事，趕緊的去吃點東西再來，不然非饞出口水來不可。

  ……

  屋子顧嘉和韋瑜對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就在院子裡的涼亭裡，一桌異常豐盛的吃食已經擺放出來。

  陶製的火爐上安放了一個碩大的鴛鴦鍋子，一邊紅豔鮮亮，一邊湯汁奶白，正噗噗~的冒著泡，升騰的熱氣裹挾著濃鬱的香味，菜還沒有下口，卻已令人食指大動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