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灰色的磚牆,暗黃色的瓦片屋頂,有一小片竹林遮住鏤空的石窗。看起來古色古香,像是某個文人墨客的住家。幾個傭人看向他們幾個不速之客的眼神並不吃驚。
“皇——黃少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看到絕色急忙走了過來:“您總算是回來了,這、這是……”
絕色瞥了一眼管家,指指小落懷中的不離:“操辦一下後事吧。”
凌蕭眼神一黯,小落的眼淚又迅速地滾落下來。絕色會醫,方才抱他們的時候,想必已經摸過不離的脈象,確實是救不回來了。
“你怎麽樣?”絕色的目光轉向凌蕭:“身上被劃了不少口子,也讓大夫去看看,這兒有特效的止血散,敷上一些一會兒我給你包扎。小落受傷沒?”
“沒有。”小落低垂著頭,搖頭。
“那你一會兒跟著管家去處理一下你弟弟的事情,斯人已逝,無力回天。我能做的,只有盡量辦得隆重一些。”
絕色出奇的冷靜,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這一切。冷峻的臉上棱角分明,似乎和平時嬉皮笑臉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絕色背著雙手站在院子中央,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從他的身上升騰而起。像極了一個人。
可是,是像誰來著?
凌蕭的腦子一片混亂:不離、小落、絕色……這些臉龐閃電般在腦海裡一個個掠過。
“凌蕭!”
見凌蕭怔怔地看著自己不做聲,絕色有些氣惱地走過去,抬手想晃兩下她的肩膀,可看到肩膀上的血跡,手伸到一半又給縮了回去,只是在凌蕭的眼前晃了兩下:“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趕緊跟我去看看!”
絕色說著,拉起凌蕭的手就想拽著走,卻被凌蕭用力甩開:“別管我,讓我就這樣呆著!”
“身上這麽多口子!你想流乾自己的血嗎!”絕色終於火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別習慣性地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在你一個人身上!這裡也有我的錯,我不該把不離一個人丟在院子裡,不該在最緊張的時候出門!你這樣懲罰的不是只有自己,還有我們所有人!”
絕色的臉漲得通紅,一旁的下人似乎都吃了一驚,冷漠的他、妖媚的他、邪惡的他,這些樣子的主子他們都見過,可這般不像是主子的主子卻是第一次看到!少爺怎麽會為這樣一個裝扮奇特的女子變得這般慌亂。
“走!跟我走!”
絕色乾脆打橫抱起凌蕭,大步流星地往內屋走去,早已聞訊趕來的大夫忙不迭地跟在後頭,背著的醫藥箱哐啷哐啷地發出不滿的聲音。
“放開我,這像什麽樣子,快放我下來——唔——”凌蕭不滿的反抗被絕色直接捂住了。
“你以為我會任你站在那兒把我的院子弄得滿地都是血嗎,乖乖地跟我去包扎,到時候你絕色哥哥告訴你怎麽個法子去報仇!”
“皇、黃少爺,”大夫小心翼翼地給凌蕭號完脈,又小心翼翼地轉頭對一臉憂色的絕色解釋道:“這位小姐沒什麽大礙,身上的傷口都是些皮外傷,只要好好敷藥,過些日子就好了。小姐的身子有些虛弱,應該好好休養幾日。不過……”
大夫頓了頓,有些猶豫地瞥了凌蕭一眼,又瞅瞅絕色。
“不過什麽,有話憋著還得我幫你摳出來。”絕色臉色很黑。
“不過這位小姐平日裡是不是吃得不太好?脈象看上去比一般的小姐要弱一些,似乎有些營養不良?還是平常操心的事情太多導致血氣不足?”
大夫一邊說一邊搖搖頭,從藥箱裡拿出筆直鋪在桌子上:“這種事情在世家大族裡倒也常見,我給您開幾個補身子的方子就行了。小姐還年輕,這些不算什麽。日後偏重下保養必能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這種事情還要你廢話?寫完了就趕緊滾。”絕色一臉不爽。
“這、這還沒包扎……”
“我自己來!”
就這樣,可憐的大夫站著開完了方子就被絕色趕了出去。
凌蕭撩起半身衣裳,露出平滑的小腹,一道半掌長的傷口赫然出現在絕色眼前:傷口周遭的血跡已被擦乾淨,敷上了一層薄薄的草藥,汁水泛黑,看上去頗有些滲人。
“口子這麽長?”
絕色的口氣明顯冰冷了下來。方才瞧凌蕭滿不在乎的樣子,還以為只是劃破皮的程度。
“還好。”凌蕭瞅了一眼進來的不是大夫,而是絕色,臉上一抹訝色閃過,又立刻消失。
“庸醫!這麽長口子居然還說只要休養就可以了,”絕色嘴裡面罵罵咧咧,手上的動作卻無比輕柔:“晚上給你燉枸杞雞湯,一滴不剩地給我喝完!你說說你,整日裡腦子都是裝的什麽東西,怎麽會操心太多的事情?我不是隔三差五地給你燉雞湯的,居然還營養不良?”
絕色痛心疾首的模樣,讓凌蕭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可能是你買的雞營養不良。”凌蕭聳聳肩,一臉無辜。
“手抬起來!”
絕色把最後一道布繞完,熟練地打了個結,又仔細地看著等了一會兒,見沒有血滲透出來,這才放心地讓凌蕭拉回衣裳。
“脫衣服不臉紅的女孩兒,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妖媚放佛在一瞬間又回到了這個男子的臉上,調侃的語氣幾乎讓人無法將他與之前的人聯系在一起。
“剛剛你說要告訴我報仇的法子,”凌蕭的臉色變得嚴肅,眸子變得森冷無比:“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我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的漢子照常敲著鑼巡夜,可是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火光刺得睜不開眼。
“著火啦!著火啦!快來人救火!”
起火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宰相府!
熊熊的火焰撲食著整間府邸,火蛇從牆縫中肆意地探頭,又瘋狂地顛舞,嘲笑著每一個拎著小小水桶前來救火的可憐人。
“劈裡啪啦”
東西被火燒成炭的聲音不斷地傳來,門口那根最粗最大的柱子看起來似乎也搖搖欲墜,所有的物什都在被蠶食著。慘叫聲不斷從裡頭傳來,可火勢實在是太大了,沒有一個人敢進去救。
京城的巡邏隊以及九門提督都是北堂堅的門生,深夜帶著人趕了過來,也只是站在火場外乾著急,一邊不斷地詢問著是否有幸存者從裡面逃出來。
“這種報仇的方法如何?”
宰相府對面不遠處的一個水塔上,兩個黑影筆直地站著,一個妖媚的男聲響起,又很快隱在黑暗中。
“讓她們知道火場裡是有多恐怖,讓她再體驗一次觸碰死神的感覺!”
凌蕭近乎殘酷的聲音冷冷響起,火光映在她的眸子裡,像是復仇的盛焰,蓋過了所有的一切。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殘酷戰爭中,她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卻再一次失去自己重要的人!紅燭,不離!這些因她而死的無辜者,每每想起,她都無法安心!
她時常夢到口吐鮮血的紅燭披頭散發地向自己哭訴死亡前一刻的絞痛,她夢到紅燭帶著哭腔質問自己為什麽對敵人還心慈手軟!她不敢直視小落悲傷的雙眼,不敢去看她眼底裡那抹淡淡的責問!
這一切,應該由她來做個了結!
這一次,她聽從了絕色的建議,將整個宰相府都用油澆了個遍,除了善良的葛大娘提前救出來之外,其他所有人她都沒有理會!
哀嚎聲不斷,絕色偷偷瞥了一眼凌蕭,她的臉上並沒有報復的快意,反而蒙上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東西燒得差不多了,火也漸漸熄了,來來往往看熱鬧的人鮮少有熱心動手上前幫忙的,多半是背著手站著看。柱子被燒得焦黑。
凌蕭站在不遠處,一直等到火完全熄滅才離開。
消息很快在京城了傳了開來,宰相北堂堅受到了幾乎滅頂之災。由於事關重大,出事的人又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所以京城的相關機構立刻派人前去調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縱火。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很快就發現了油潑的痕跡。
傷亡人數也查了出來:一共被燒死了三個仆人,分別是衝進去救北堂堅的老管家,和廚子躲著一起做那種事兒的黃大媽和廚子。被發現屍體的時候,倆人的衣服都沒有穿齊整,醜事立刻被好事者曝了出來。
王氏被熏瞎了一隻眼睛,手腳也被燒壞了幾層皮,躺在床上一直流著膿血;北堂堅因為有眾人護著,所有隻受了一點輕微的傷,手臂因為被砸下來的柱子砸到,骨折;最慘的當屬北堂小蠻,沒有貼心的下人想為了這個脾氣暴躁的主子豁出去,所以北堂小蠻一直被困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找到機會出來。
又是凶多吉少了。
北堂小蠻死了!
凌蕭從絕色口中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百感交集;小落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