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等著孟夏再次醒來的時候卻已是第二日正午。
孟夏掃了一眼屋子,並無一人,而她現在全身無力也無法起身走動,怪不得蘇幕遮這麽放心將她一個人留著。
“呼。”孟夏緩緩舒出一口氣,雖然這一次她賭贏了,可是接下來的境況卻也不容樂觀。
而此時,別院另一間雅致的房間內,茶香嫋嫋,屋裡的炭火燒的正旺,一名白衣男子端坐於火盆前,目光略顯清冷。但聽得他開口道:“可還扛得住?”
良久,他身後屏風後才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死不了。”
白衣男子聞言表情也無甚表情起伏,淡然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為了救她反而讓自己被蠱反噬,看來連你自己都低估了她在你心裡的位置。”
“她只是還有用處罷了。”
“是麽?”
“不然國師以為是什麽呢?”
白衣男子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提起茶壺又斟了一杯熱茶,這才一甩袖子起身向著屏風後走去。但見屏風之後的木床之上,蘇幕遮正赤著上身趴著,背上扎滿了銀針。白衣男子悠然走近,一邊將銀針慢慢取下一邊開口道:“那好,有件事我正想交代你,你既然如此說本尊也放心了。”
蘇幕遮心裡驀地一頓,半晌才問道:“什麽事?”
“我要你抹去孟夏所有記憶。”
“什麽!?”蘇幕遮聞言一驚,猛地就坐起了身來,卻因為動作太急背上被銀針劃拉出一道小口子。
白衣男子微微蹙了蹙眉,有些嫌棄地用巾帕擦了擦自己的銀針,將銀針收好後這才淡淡開口道:“需要吃驚?”
“你究竟想做什麽?”
“在你反噬的這段時間,陸尋已經登基為帝,你可知道他做了什麽決定?”
“什麽?”
“他拒絕了齊國的聯姻,並宣稱暫無充盈后宮的打算。”
蘇幕遮聞言一愣,白衣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把將蘇幕遮的衣服丟了過去。蘇幕遮接過卻沒有立刻穿上,反而是抬頭望向白衣男子道:“他居然這樣做了?”
“很奇怪吧?利弊得失如此明顯,這樣的舉動著實愚蠢又好笑。可是他卻還是要這麽做,你會不明白這其中的用意?”
“是為了孟夏。”
“既然孟夏在他心裡有如此地位,那麽我便要將她變成刺向他的最鋒利的刀。”
蘇幕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兀自穿起了衣服來。直到穿戴完畢,他這才走到白衣男子的身邊站定:“你要抹去她所有記憶,將她培養成針對陸尋的殺手。國師,你究竟把她當作什麽,才能做下如此決定?
“工具。”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白衣男子的手微微握了握,卻很快便舒展開來。
蘇幕遮聞言忽然冷笑一聲:“好一個工具!國師果真狠心無情,如若不然如何能對故人之女如此之狠!”
白衣男子在聽到“故人”二字時,輕輕呼出了一口氣,俊逸無雙的面上出現了一瞬的動搖可是很快便恢復了素日裡的清冷:“注意你說話的方式。”
“呵,不知道孟將軍泉下作何感想。”
蘇幕遮的話剛說完,下一個瞬間卻被白衣男子扼住了脖子,蘇幕遮近距離地對上了那雙眼睛,依舊平淡無波可是指頭上傳來的殺意卻是駭人,蘇幕遮幾乎喘不過氣來,就在這時男子終於開了口:“沒有下一次。”
男子冷冷地說完便一甩手,將蘇幕遮甩到了一邊地上。
“咳咳咳。”蘇幕遮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卻也未見絲毫畏懼。
“退下吧。”
蘇幕遮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站起身來拍了拍灰便轉身就要離開。而就在此時他卻聽得身後之人開口歎了一句:“自從孟章死後,這世上便只有齊國國師,再無鬼師韓非。”
蘇幕遮步子頓了頓,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我明白了。”
說完,蘇幕遮這才拉開房門走了出去。蘇幕遮也說不清自己現在心裡究竟是何想法,乾脆便走到廊下坐在一邊吹了吹冷風,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府內伺候的侍女見狀,當即紅了面頰去取了一件灰色披風過來:“太子殿下,小心著涼。”
思緒被打斷,蘇幕遮抬頭望了侍女一眼,隨即露出一個絕美的笑意來,看的那侍女一陣心跳不已。蘇幕遮站起身來接過了侍女手中的披風,卻在侍女最高興的時刻一把將披風扔到了地上踩了兩腳:“誰準你碰本太子的東西了,髒。”
說完,蘇幕遮便一腳將那披風踢開,轉身就走進了孟夏所在的房間,徒留那侍女慘白著一張臉站在原地。
蘇幕遮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卻不想自己還沒開口,孟夏倒是先說了話:“太子殿下,把客人丟在一邊,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你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非常明白。”孟夏雖然不能動,但卻能眨眨眼睛:“接下來是不是要用我來對付陸尋了?”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麽還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因為沒用。”
“什麽?”蘇幕遮有些不解。
“我很清楚自己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法影響到你們,我不喜歡做無用功。”
一句話畢,蘇幕遮卻是身子驀地一怔,但見他眼睛微微一眯,小心地打量著孟夏,只是因為孟夏說了一個詞——你們。
孟夏見狀忽然開口道:“我要見他。”
“誰?”
“韓非。”
見孟夏說的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蘇幕遮便明白了眼前的女子早就看透了一切:“見到他你又能做什麽?”
“至少要親口問問他,孟家滅門一事與他到底有多大乾系!”
“你……”蘇幕遮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對,終是沉默了下來。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一襲白衣輕裘的韓非便款步走了過來:“太子殿下,即刻便要啟程,你不去整理行裝麽?”
蘇幕遮看了一眼孟夏,又看了一眼韓非,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順便帶好了房門。
“果然是你。我該喚你師父呢?還是——齊國國師?”
韓非目光淡然,看著孟夏那張與孟章神似的面容,微微偏過了頭去:“國師。”
一句話,卻是將兩個人的立場徹底劃清。
孟夏聞言慘笑一聲:“好,好,好!那請問國師大人,孟家滅門是不是因為你去向陸修遠表明了身份,這才招來了這滅頂之災?”
“是。”
“為什麽?這些年來父親和孟家待你不薄,難道這些年的朋友之情,師徒之誼都是假的不成?”
“……”
“你說啊!為什麽?”
“正因為不是假的。”
“什麽?”
“我平生很少佩服過別人,直到遇到了將軍。二十年前,我幾次敗於將軍之手,心生佩服便留在了他身邊做起了他的軍師。他知曉我身份,卻從未懷疑過我半分,我敬佩他的心胸和為人,二十年來的情誼並未作假。只是……”
“只是什麽?”
“我終究要做回齊國國師,齊國國師怎麽可以和梁國將軍是好朋友?”
孟夏冷冷一笑:“所以你就逼死了他?”
“我未曾想要他死,只是以為如此逼迫下,他會願意到我齊國來尋我幫助。到時候我二人一起努力統一兩國,天下便不再分大齊大梁,有何不好?”韓非說到最後還挑了挑眉。
“你若真是父親的朋友,當知他的心意。他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叛國叛君!”
韓非聞言沉默了。
“你知不知道父親臨死前說了什麽?他說‘竟然是他!想我孟章一生精忠報國卻落得如此下場!當真是瞎了眼!我寧願死,他的願望也休想達成!’是你!是你逼死了我父親!”
韓非身子驀地一怔,俊逸的面上帶著一絲晦暗的苦澀:“他為什麽偏偏是梁國人。”
“這和是哪國人沒有關系!你若真當他是朋友,你當知他的驕傲,他情願與你沙場相見,也不願被你如此卑劣的害死!”
“不要說了。”
“我偏要!師父,拜入師門時我就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是你這位父親究竟對我家做了什麽!”
“……小冬,不要說了。”
孟夏喊地撕心裂肺,眼淚也簌簌地往下掉,她不知道除了這樣的宣泄,她還能怎麽辦:“我恨你!只要我在世上一日,我定當要為孟家復仇!即便——是要殺了你!”
韓非聞言慢慢閉上了眼睛,胸口微微的起伏證明了他此刻心緒不穩,很久之後,韓非這才開口道:“好,我等你來殺我。”
說完,韓非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夏的面容,轉身走出了房間。
房間外,蘇幕遮正斜倚在牆邊,見韓非出來舉了舉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收拾完了便啟程吧。”
“你還是要消除她的記憶?”
“是。”
蘇幕遮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我以為你聽了這般哭訴會有些動搖,果然是連父皇都會忌諱的國師大人啊,真是鐵石心腸。”
韓非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回國後就著手消除記憶。”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