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風見是她來，倒也不甚意外，支起身子後，隨意靠在了矮牆上。“你真的就是那個‘秦落雪’？”

  這不是疑問的語氣，只是用來確認罷了。

  蘇挽月不說話，隻笑著看著他。這廝的表情上，無一處不寫著“我已經看穿了你的身份”。

  果然，不等她回答，百裡風就歎了口氣道，“定然是你了。饒是模樣變了，這眼神也是一樣的。老子別的沒學精，師傅看人的本事，卻是學了七八分。我當日在宮中遇見你，想來就是初見。”

  其實，自從聽了師傅說的那一堆關於蘇挽月的話之後，百裡風多少還是有些不能直視這個姑娘的。只不過借著這麽多年來行走江湖的從容，勉強鎮住場子罷了。

  蘇挽月淺笑一聲，“師傅一直說我有個挺聰明……的師兄，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那日將你認作索命幽魂，又要你帶著越過牆頭的，著實是我。”

  “這麽說來，北承風忽然之間寵愛起來的人，也是你吧？”這當然也是一句廢話。

  蘇挽月想了想，點點頭。在自己之前，秦落雪這個名字，不過是雲水閣中囚禁的一個罪臣之女罷了。是她這個冒牌貨頂了名字走到台前來，不怕死地與北承風做交易，糾纏不休……

  百裡風望著蘇挽月面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心中一動，忽然道，“你看起來也不是對北承風全然無情的樣子，又為什麽非要躲著他呢？”

  蘇挽月幽幽望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反而道，“你看起來很閑的樣子，可是取到了那絕域雪蓮？”

  她本以為，以百裡風對沈君瑤癡迷的程度來說，他傷好之後的第一件事兒應該是去想辦法找雪蓮的。

  一說起這個，百裡風的話題果真就被帶著跑了，“哈，你還真是心眼兒好，一直惦記著瑤瑤呀。”

  蘇挽月略斂眉，面上不動聲色，心道：這可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托你的福，雖然這絕域雪蓮我沒有拿到，但是北承風身邊那個娘娘腔著實是厲害。竟製出了相似品性的藥，雖不如雪蓮，但讓瑤瑤醒來卻是不難的，如今只等那人將藥再完善些，便能讓瑤瑤服下了。”說起這話題，百裡風當真是沒一處不眉飛色舞。

  蘇挽月心中歎息一聲：這可不是托我的福，沒聽說過故事才一半，女主就死了的。所以，真的沈君瑤醒來，那是遲早的事兒。

  百裡風一看，發現師妹對此不太驚訝。

  再看，好像還不太高興。

  接著轉念一想，這師妹在九王府住了多日，還冒充過九王妃，想必對娘娘腔的醫術也是知道的。

  再則，師妹大抵是假戲真做，愛上了北承風，這會兒不高興也是自然。想當初自己知道瑤瑤跟了北承風之後，還找北承風決鬥多少回呢……

  百裡風想到這裡，頓時覺得自己以前那麽對北承風，還幹了不少讓瑤瑤傷心的事情，其實是很幼稚可恥的。

  而他身為師兄，有責任和義務讓這個師妹不重蹈那幼稚可恥的覆轍，雖說師妹特別，可這感情上的事兒，定然沒有他這個男兒加過來人想得通透。

  當即，他清了清喉嚨，“咳，師妹啊。師兄知道你念著北承風，聽說瑤瑤要醒來，你心裡肯定不痛快，女人嘛，都是這樣的，恨不得獨佔寵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師兄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可咱生而為人，就必須有點兒高尚情操和追求。”

  一抬頭，百裡風看見蘇挽月正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眼中滿滿都是求知的光芒，看起來竟比星空下的月影潭水還要好看。

  面對她這種眼神，百裡風心中兀自慌亂了一下，急忙眨巴了兩下眼睛，又咳了一聲，艱難地收回視線，“你別看師兄我是個粗人，但是這種簡單的道理還是明白的。你如果為了獨佔北承風而去做些傷害瑤瑤的事情的話，北承風就會難過，這樣你也是不會開心……誠然，盡管北承風也喜歡你，你和瑤瑤之間各佔一半，或者因為瑤瑤先來的關系，要多得寵愛一些……”

  蘇挽月漸漸收回自己驚訝的眼神，疑惑的問了一句，“姑且不說你最後話中的邏輯上的問題。請問，我為什麽非要北承風不可？”

  作為一個醬油女配，她吃飽了撐的要為了個二分之一真心而湊上去當炮灰？
  “啊？！難道你不喜歡他？”百裡先生驚得瞪大了眼睛，臉上更是因為表情變化過快扯到了傷口，頓時成了呲牙咧嘴的模樣。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蘇挽月以一種十分雲淡風輕的姿態打了個挺高明的哈哈，“這很重要？顯然並不。真正重要的是我想要做什麽，我的人生該怎麽過。”

  蘇姑娘這話好像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說。百裡先生盤腿坐在榻上，右手撐著豬頭一樣的臉，思考的十分認真。最終得出了“師妹的精神境界好像比我高很多，並且是個有夢想的人。”

  意識到這點兒之後，百裡風心中自卑極了。

  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他一頂天立地的漢子，竟然被心上人困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小丫頭片子有想法有追求。

  “唔……師妹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子也應該好好想想我到底要幹嘛了！你先去睡吧。”

  女子兀自一副若有所思一切都不在意的樣子，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良久之後，百裡風見她不動，就叫了她一聲，“師妹？”

  蘇挽月恍惚間回過神來，這才奔了來此的主題，“百裡……師兄你們可是從京城過來的？”

  百裡風怔了一下之後便道，“確切地說，是兩個半月之前就從京城出來的。”

  蘇挽月略微一驚，“兩個半月之前？北承風也是那個時候出京的麽？”

  “是啊，從江南一直尋到了洛北，若非楊廣攔著，只怕都有心要去……”

  “這麽說來，京中發生變化的這些日子，北承風竟都不在？”蘇挽月出聲打斷他，“我聽師傅說，太子因故被貶，德妃榮升，皇后安然。這些，可都是真的？”

  百裡風略微沉吟了一下，而後點點頭，“都是真的，這對北承風來說本是個不錯的機會，但是他卻選擇了在外面尋你。正因如此，我才覺得，你在他的心中，能與瑤瑤平分秋色。”

  顯然蘇姑娘不大樂意聽這個話題。隻淡淡應了一聲，而後道，“我明白了，這些傷藥我也不知哪個是哪個，師兄自用。”

  言訖，將手中治傷的藥一放，轉身就離開了。

  望著那個於月光中遠去的背影，百裡風托腮沉吟，“我好像不該和師妹聊這些沒有意義的事，而是該問問她對家國天下的見解……唔，這可是背負天命之女，難得的很哪……”

  蘇挽月回到房間之後，可沒有休息，徑直去了師青陽的房間。

  “師傅可歇下了？”蘇挽月站在門外，低聲問了句。

  話音未落，兩扇門無聲自啟，月輝從窗外、門口泄進去，但是讓能見度提高了不少。彼時，師青陽對著蘇挽月背身而立，清輝拉長了他的身影，投在不遠處的簡樸屏風上，平添了幾分瘦削和落寞。

  “老夫就知道，今晚你必然是要來的。”老頭緩緩轉過身來，望著門口的蘇挽月，手往一邊的椅子上一探，“坐。”

  蘇挽月微微頷首，就走了進去。倒是沒有白日裡那般拘謹了。

  “師傅知道我要來，想必也一定知道我為什麽要來。”她含著笑，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為師青陽斟茶。

  師青陽沒有回答，隻接過蘇挽月隨手為他斟的茶，“從東裡老頭來找我，而我應下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不過沒有想到這天來的這麽快罷了。”

  “那日師傅能及時趕到救下徒兒的恩德，徒兒沒齒難忘。若非有那等事情相擾，徒兒合該在此伺候的師傅。”蘇挽月笑的溫柔，語氣又是十分誠懇。

  “少跟我來這套。”師青陽揮揮手，“我隻問你一句，可是都記起來了？”

  蘇挽月點點頭，“都記起來了。那日我被擄之後，其實中途東裡伯伯追上來了，他在馬車中與我說了很多話，卻沒有帶我走。還說我命中合該有此劫來換一個造化。想必這造化便是師傅您了……”

  師青陽沉吟了一下之後，隻淡淡問道，“還有呢？”

  “還有？”蘇挽月微微挑眉，意思似乎是“雖然有，但我也可以選擇不說”。

  師青陽抿了一口杯中茶，“我知道有些事是你的不想說。但是，東裡意既然將你送到了我手中學藝，我自然也不能隨隨便便放你走。東裡意有言在先，你鎖心咒未完全解開之前，我是不能讓你走的。而你是否解開了鎖心咒，就看你對他那日說的話能想起來多少。”

  蘇挽月沉吟了一下，“原是如此。但我暫時就憶起這麽多，不知……”

  “那你就留下安心養病，好好練劍吧。”

  蘇挽月有些心塞，對師青陽前後兩個態度十分疑惑。“師傅，你以前本是巴不得我早些出去的……”

  “此一時，彼一時。”說到這，師老頭約莫著是覺得這麽說不夠理由不夠充分，而後摸著下巴又道，“其實為師那會兒想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你若真出去，為師肯定也是要跟在你身邊的。”

  蘇挽月心中一尋思，自動翻譯了一下師青陽的話：我當時不過是說著玩兒的，也是料定了你基本會拒絕。就算你不拒絕，也是跟我一起行動，這樣就不算是毀了我和東裡老頭的約定。

  “有勞師傅費心。”蘇挽月這話倒是說的分外走心，但沉吟了一下之後，“但是，就算師傅一再作留，我還是想要出去。有很多的事情未曾……”

  師青陽沉吟了一下之後，“小月你一向倔，這會兒我勸想也沒有用，到底是我的失誤，才導致你想起了這些。既然你非要出去不可。我也不攔著你，但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