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瞬,空氣中有些焦糊霉爛的氣味,隻過了片刻,卻似乎變幻了一種味道,這是——酒香?!
鳳九卿吸了吸鼻子,卻發現,周圍的場景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幻,而這裡——有些意外的眼熟……
……
耳畔傳來一串銀鈴似的輕笑,一個脆脆甜甜的童音問道,“九卿,九卿,空氣裡這是什麽味道呀,哇,聞起來真的好香哦!”
“這是……酒香吧!”
“酒?”那女娃看起來三四歲年紀,頭髮也極其繁複的編織成一個個小辮子,看起來有一些異域風格,她穿著一身粉色的小裙子,迎著日光似乎能看到上面繡著的繁複的暗花,看起來精致卻又不至於招搖,她腰間沒有像其他女孩子似的環珮叮當,卻是垂掛著一些流蘇,和幾個稀奇古怪的小東西,隨著她跑動時,流蘇隨風飄起,有一個小木鈴發出類似鈴鐺卻又沉靜古樸的撞擊之聲,倒有些像是寺廟之中的木魚之聲。可能是因為跑動個不停的緣故,她的小臉正漲撲撲紅彤彤的,看起來肉嘟嘟的可愛到不行,讓人恨不得上去捏上一把。
她眨巴著一雙撲閃撲閃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歪了歪腦袋,有些好奇的問,“酒是什麽東西?好吃嗎?”
“酒啊……是喝的東西,就像是水,但味道更加醇香,不過,也有點辣的哦……”
“哦?”她眨眨眼,“竟然有這種好東西,那我們快去嘗一嘗呀!”
一大一小的兩個小人兒跑進了巷子深處,不見了蹤跡……
鳳九卿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這裡……這裡……似乎是……他第一次帶月珩去喝酒的時候?他們現在身處的這個環境,是以月珩的夢境為引所創造出的一個源生世界……那現在所見的,難道說,正是那丫頭正在想、正在夢的場景麽……可究竟是因為她想到了這個場景,所以這裡才會變幻成這樣……還是說,這也是夢魘所設置的,另外一個障礙呢?
不過,此情此景之下,也已經算是騎虎難下了,夢境也好,幻境也罷,都沒有退路,眼前的場景就算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他也不得不迎上前去,闖上一闖了。
既然沒什麽可糾結的,不如,索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鳳九卿也不多逗留,抬腿,往那街巷的深處走去……循著酒香,果然,在巷尾處,見到了那間熟悉的小小的酒館,小到——即便鳳九卿是專程來到此處的,仍然不起眼到差點沒有發現它的位置所在。而這酒館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對自己的酒,信心太過,還是對賣酒這件事,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這小小酒館的上面也只是用一塊有些殘破的木板,掛了兩根繩子,勉強算得上是做成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招牌,而這塊招牌上,也只有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酒。
鳳九卿輕輕笑著搖了搖頭,抬步走進去,這小酒館裡面空間也不大,整體是狹長的布置,兩側的櫃子上擺了許多酒壇子,酒壇子看起來十分陳舊了,有些落了厚厚的灰塵,有些甚至還帶著一些沒擦乾淨的泥土……酒壇子擺放的並不十分規則,有些上面貼著紅紙,把酒的名字年份寫了出來,而有些酒壇子,似乎,就只是隨意地放在了那裡,看得出來,這酒館大概主要招呼的都是老顧客,或者,這酒館的主人,根本不在意他的酒能不能賣的出去,只是自己欣賞品嘗,也就夠了。
小酒館的屋子裡,只有兩張桌子,一張放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空著,看起來是給客人準備的。另外一張桌子,在屋子裡稍微靠近裡側一些的地方,旁邊放著一些似乎是筆記或者帳本似的東西,有一位老者正坐在裡面,擺弄著桌子上的兩壇子酒。
鳳九卿繞過門口的桌子,在老者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老者也不抬頭,指了指旁邊的架子上的酒壇子,“拿錢喝酒,想喝什麽,自己去拿。”
鳳九卿放下一錠金子,爽朗的笑了笑,“老人家,我想喝得是——您手裡的這一壇好酒啊!”
“我這裡都是好酒。”老者說著抬起頭,看到桌上的金子,微微一怔,再抬頭,看到鳳九卿的時候,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竟然顯現出一刹那的驚異之色來,隨即他臉上神情恢復了那副傲慢冷漠的樣子,“你……可知道我手中這兩壇,是什麽酒嗎?”
“自然是好酒!”鳳九卿笑了笑,指著老人右手邊的那一壇,“拿錢喝酒,這個,給我一盅就可以了,需要我自取嗎?”
老者臉上的驚異之色愈甚,他愣了愣,皺眉問道,“你能看得出,這兩壇子酒,有什麽不同麽?”
鳳九卿笑了笑,“五色泥土融匯於一處,融合了五行的力量,這是許多龍脈之處才能見到的罕見景觀啊。”
鳳九卿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那老者一雙渾濁的眼眸裡迸射出一絲精光,他目不轉睛的緊緊盯著鳳九卿,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鳳九卿輕笑一聲,灑脫的擺了擺手,“我是什麽人,都並不重要,”他看了看老人手中的兩個酒壇子,又指了指門口的招牌,“到酒館來,自然是——來喝酒買酒之人。不糟踐了您的好酒,不就是您的客人?”
老人疑惑地看了看鳳九卿,旋即哈哈一笑,“哈哈哈,你是說,你不會糟踐了我的好酒?金子,呵呵,再多的金子也不過是身外之物,你就是搬來金山銀山,也未必買得到真正的好酒啊!”他收斂了笑意,拿手推了推桌上的那錠金子,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些威脅意味的緊緊盯著鳳九卿,眼睛裡精光更甚,“不過,你倒是可以說說看,你怎麽能對得起我手裡的好酒,不至於糟踐了它。你剛剛口中所說的這五色土,和喝酒有什麽關系?和我手中這兩壇子酒,又有什麽關系呢?”
“五色之土,蘊含著五行融合之力,擇其龍穴之處為酒窖,而以五行之力潤養了千年的好酒,其香味濃鬱,口鼻沁香,入口不燥不辣,甘爽怡人,即便細細回味,也是余音繞梁,余香悠長。”鳳九卿不急不躁地說完,回望著老者的眼眸,氣勢更勝一籌,“您手中的這兩壇好酒,就是出自於——這已經被龍氣浸染了上千年的古窖之中吧。”
老者看著鳳九卿回望向自己的眼眸,感覺氣勢上稍微有些不足,略微遜色了一籌,他有些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把眼神移開,雖然沒說什麽,卻也算是默認了鳳九卿的答案,“年輕人,對酒的確多少有些研究。好!那我給你這個機會——你倒是說說看,我這兩壇子酒,可有什麽不同麽?”
鳳九卿笑,“老人家如此吝嗇?不給嘗嘗這好酒,隻讓人聞聞味道,憑借這酒香,就要給你定下論斷麽?”
老者輕哼一聲,借用鳳九卿的話來說,“嘗一嘗?這酒可不是誰都有資格能嘗上一嘗的,我還怕糟踐了我的好酒呢!”
鳳九卿也不惱,深深吸了口氣,仔細品味著空氣中似有似無的一縷酒香,“這酒香綿長醇厚,讓人聞之欲醉,隔著幾條巷子都能聞得出來,卻不霸道,離得近了反而又聞不太真切了……”
那老者似乎以為鳳九卿要認輸了,臉上不自覺得露出一絲傲慢的神色,他微微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冷笑,等著看鳳九卿出醜。
鳳九卿卻並沒有理會這老者的蔑視,依然認真嗅著空氣中的酒香之氣,認認真真的接著說道,“古窖裡連泥土都帶著千年酒香,用其古拙質樸的泥土之氣來窖藏酒水,極大的激發了酒水的醇香,同時又化解了新酒的汙濁之氣,是對酒水最好的醇化……”鳳九卿看了看老者手中的兩壇酒,先指了指老者右手邊的那壇酒,“這一壇酒,酒香雖不甚濃烈,卻是綿軟悠長,柔中有剛,不爭不搶,這香氣卻能在這麽多壇酒的酒香之中顯露出來。”
那老者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的看著鳳九卿,似乎對他對於酒香如此精準的評價頗有些驚訝。
鳳九卿卻不理會,依然從容的又指了指老者左手邊的那一壇酒,“而這一壇,聞起來,香氣更加濃鬱、甘冽而霸道,甚至能在其中,嗅到一絲龍氣。”
那老者問,“所以,你想說左邊這一壇更好一些?”
鳳九卿搖頭,“恰恰相反,”他指了指老者右手邊的那一壇,“這一壇,才是真正的千年窖藏。”
“何以見得?”這老者已經認可了鳳九卿對於酒的評價,對他高超的鑒酒水平頗為欣賞,而繼續問下去,卻是想具體看一下,這麽一個年輕人,究竟對酒的了解,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舊壇裝新酒。”鳳九卿說道,“雖然,千年老窖,很好的化解了新酒之中的濁烈酒氣,也給這壇酒賦予了千年酒香,但畢竟火候不夠,酒香之中仍然帶著一些年輕的霸道好勝之氣,恨不得用它的酒香,把其他氣味全部都壓製住,而出頭的太早太猛,卻也恰恰成了製約它的桎梏——不識得它的人,自然不懂其妙處,而識得它的人,卻未必欣賞它的這種狂躁之氣。我敢說,這一壇酒,卻是最多不過二十載的窖藏。”
老者已經完全被鳳九卿說服,微微點了點頭,“不錯,到今天為止,剛剛好是二十年了……”他看向門外,目光停留在遠處,好像是看著什麽,又好像只是沒有焦點的怔愣……他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麽往事,或者,過往之人……那有些渾濁的一雙眼眸中,也漸漸氤氳了一層水汽……那老者苦笑著搖搖頭,臉上的皺褶顯露出一些滄桑之色,他歎了口氣,幽幽開口道,“上一次……陪我喝了這壇酒的人……如今,卻早已經不知道是什麽光景了……對了,年輕人,我該怎麽稱呼你?”
鳳九卿笑得灑脫,“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隻說酒,不說其他。”
“哈哈哈,人在江湖之中,便是這一個‘緣’字!好!好!好!”那老者拍了拍桌子,“好一個隻說酒,不說其他!”
他有些瘋癲的仰天長嘯一聲,又哈哈哈的大笑了幾聲,笑得幾乎眼淚都要流出來,好半晌,才說道,“難得,你竟然只是聞了一聞,能說出這兩壇子酒的來歷,不過,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花為悅己者紅,等到了你,總也不算辜負了這壇好酒它上千年的靜候了。今天,咱們就開了這壇子好酒,喝他個不醉不歸!”
“只不過……老人家,我只怕現在卻是——無福享用這些好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