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鳳九卿如此說,那老者顯然有些吃驚,他呆呆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又帶著幾分氣惱的冷哼了一聲,問鳳九卿,“哦?這又是為何?你既然說得上我這酒的來歷,想必,也是個愛酒之人……那你自然也應該知道——我這壇子極品好酒,是真正的千年陳釀,傳了多少代,如今才能有這一兩壇到了我手上,這可是你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啊!”那老者往後仰了仰身子,微微抬起頭,眼眸下垂,斜著眼睛打量鳳九卿,“你之前說自己是客人,如今,你既拿出了銀兩,卻不是要買酒麽?還是說,你此時卻是反悔了不成?”“老人家莫要生氣,您這千年陳釀,千金萬金也是難買,我這錠金子,自然,買不起您手中的這壇好酒,”鳳九卿雲淡風輕的擺了擺手,“之所以先拿出這錠金子來,只為了表達一下我的誠意。不過——我想要的,雖然是您手中的這壇酒,卻又不是這壇酒。”
“哼……”那老者皺了皺眉,有些氣惱地說道,“年輕人,快莫要拿小老兒戲耍了,既然不是吃酒買酒之人,那我便要送客了!”說著,就想站起來趕人了。
鳳九卿笑了笑,“回憶——是最會欺騙自己的東西,它早已經被自己改得面目全非,但我們非但無法察覺,偏偏還要沉浸其中,無法自拔……”說著,他拿起了那老者右手邊的那個酒壇子,仔仔細細的從上到下看了看,像是在把它的模樣印刻在腦海中一般……而奇怪的是,越是想要看清,越是想要記住,反而,越是看不清……記不住……
他自嘲的笑了笑,修長的手指撫摸過那古拙的酒壇子,輕輕松開手指,只聽“啪——”的一聲……酒壇子從他的手中滑落,時間似乎變慢了許多,他可以極其清晰的,看到那酒壇子一點點,一點點的靠近地面,接觸到地面,然後,在地面上碎裂開來……而壇子裡卻沒有一滴酒飛濺出來,而那迸濺起的酒壇子的碎片,卻像是鋒利的刀子一般,把周圍的景致劃了個稀碎……
時光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鳳九卿還是個孩子,帶著比他更小的小不點跟屁蟲,誤打誤撞的來到了這間小酒館。
老板好像並不擔心沒有生意,總是自顧自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來了客人也不招待。
這次見到兩個小娃娃進來,原本是揮了揮手,要把兩個人趕出去,誰知道,那小小的鳳九卿對酒水之事卻是如數家珍,把他鋪子裡的好酒都說了出來。
老板感覺知音難覓,倒不舍得把這兩個小娃娃趕走了,隻想著,就算是留著說會子話,也是好事,全當打發時間便也罷了。
誰知道兩個人聊起來,竟然甚是投機,幾乎成了忘年之交,那老板似乎並不在意對方只是兩個小孩子,把自己珍藏的好酒,一一拿出來,與鳳九卿討論著貯藏品飲之事。
最後,便拿出了這壇千年老窖的窖藏好酒。
只是造化弄人,正當他們興致勃勃的準備品一品這好酒的時候,宮裡卻派來了接兩個人回去的侍衛。
鳳九卿和月珩便和老板約定了下次再來。
可惜……這個下次,竟然,到了幻境之中……
鳳九卿吸了吸空氣中殘留的一縷酒香,突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品嘗到好酒,真真是余香縈繞不散……喝下那杯酒的十余天裡,隻感覺在鼻翼兩側,不時的就有一股奇想會竄出來,只是,後來,這樣的好酒,卻是越來越難遇到了。
……
“我們都沒有見到過、喝到過這個壇子裡的酒,”鳳九卿看了看那破碎的酒壇子,眼神幽深了幾分,我們總是喜歡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已經失去的、沒有得到的事物上,越是去想,越是覺得難以承受,“所謂遺憾……其實……都是無法彌補的……”
在一片破碎的場景之中,純白的顏色重又顯露出來……
在這片一望無際的純白之中,一襲暗紅色衣衫的男子靜靜佇立在那裡,如墨如瀑的黑發流瀉而下,他眼神望向遠方,似乎在那片純白之中,仍舊可以看到什麽……他臉上似乎沒有表情,又似乎是怒中帶笑,整個人身上散發著一種清清涼涼冷冷落落的氣質,在這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純白世界之中,似乎籠罩了一層煙霧一般,倒不似凡人模樣。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未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
“九卿。”
鳳九卿回眸,只見那漫天的純白,忽而轉暗,暗到,讓他的眼睛幾乎適應不了……而他卻不需要用眼睛,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聲音發出的位置,有一個嬌俏的身影,正是月珩。
“九卿?”月珩快步跑過來,“你怎麽還在這兒愣著啊,快走,咱們快走……”她攬住他的一隻胳膊,拽住他就要往前走。
“走?”鳳九卿疑惑,周圍仍舊是那破敗不堪的水島山莊,只是不見了張子全和小神童。
月珩趕忙點頭,顯得十分慌張,“快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在月珩連拖帶拽的拉扯中,鳳九卿隨著她的步子往水邊小步跑著,疑惑不解,“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著急走呢?”
“別提了,咱們都被騙了!你知不知道啊,原來這都是他們設的局啊,要麽咱們怎麽到哪兒哪兒出怪事情啊……哎呀,剛剛你差點就被他們害死在那幻陣裡面了,嚇壞我了!幸好我及時發現,把你叫醒了過來。”月珩有些氣喘地說道,“你不覺得嘛,那小神童身份十分可疑啊!原來,那小神童是那幕後主使的爪牙,我就說,他怎麽出現的時機那麽巧,而且是無聲無息的突然就出現了,還知道這麽多事情,你不覺得奇怪麽?”
“嗯。”鳳九卿點頭。
“所以說啊,咱們快點走呀!”看鳳九卿走得不緊不慢的,月珩忙不迭地一個勁兒催促著。
“子全呢?”
“他……哎呀,到哪兒都是他帶頭怪事,你還要找他?!”月珩氣得跳腳,“他和小神童他們其實是一夥的!在青雲山那邊我就覺得不對了!那會,不就是他帶我進的青雲山麽,也是他縱容那些人拐賣婦女,他還……哎呀,總而言之,那個人不可交,你都差點被他害死了!”
“哦……”鳳九卿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
“九卿。”月珩突然停下了步子,緊緊盯著鳳九卿的眼睛。
“嗯?”鳳九卿有些好笑的看著月珩,“怎麽了,突然這麽認真的樣子。”
“我什麽時候不認真了?”月珩跺腳,“走吧,咱們哪兒也不去了,咱們回宮去吧。”
“哦?”鳳九卿低頭看著月珩,笑了笑,“誰留了書跑出來的?無論如何也不願回去,怎麽,這會又突然想回宮了?”
月珩用力點了點頭。
鳳九卿點頭,“那也好呀,把這邊事情了了,我就送你回去。”
“哎呀,還什麽這事那事的,別人的事情先放放也就是了……”月珩著急。
“哦?”鳳九卿頭更低了一些,幾乎貼在月珩耳畔,“那……什麽事情才是要緊的?”
月珩臉微微紅,卻沒有躲開,她仰起頭,迎著鳳九卿近在咫尺的目光,小聲嘀咕著,“當然是……我們的事情啦……”
“什麽?”鳳九卿靠得更近了一些。
“哎呀……”月珩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圓鼓鼓的小臉蛋紅通通的,像個熟透的蘋果,“就是……咱倆的事呀……”
“你是說……”
“哎呀,真討厭!不和你說了……”月珩一拳錘在他胸口,旋即跑開。
鳳九卿卻一把抓住她手腕,月珩隻感覺一股大力的拉扯,之後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鳳九卿的聲音帶著呼吸的溫度,魅惑的在耳畔響起,“你是說……回去成婚的事情麽?”
“撲通——撲通——撲通——”月珩感覺自己心臟一下接著一下的超負荷快速跳動著,幾乎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但他胸口的溫度卻有些灼熱燙人,偏偏,讓人沉溺在其中,不想躲開……
“既然如此……”鳳九卿按住月珩的肩膀,挑了挑嘴角,笑得顛倒眾生,“咱們,總要先離開這個地方……”
月珩好像反應過來似的,趕忙點了點頭,“對對……咱們快些走……”
“我說的是……離開這個鏡陣!”鳳九卿手腕一抖,原本小鳥依人的趴在他胸口的月珩,竟然如同被石頭砸開的平靜水面一般,泛起漣漪,那影像晃了幾下,終究恢復了正常。
月珩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你在說什麽呀?”
“你拉著我要走,可我們身在陣中,要走到哪裡去?”
“自然是回到上岸的地方啦!”
“回到岸邊之後呢?船已經沉了,又如何回去呢……”
“那個……”她撓撓頭,“就算是遊回去,我們也要試一下呀!總不能再在這裡待著,坐以待斃了!”
鳳九卿盯著月珩,看了半晌,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月珩著急,“哎呀,你到底都在發什麽愣!再不走,等他醒過來,就來不及了啊!”
“著什麽急走啊?不等等我一起?”身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帶著些傲慢倨傲。
月珩身子一震,“糟糕了……”
鳳九卿看她身體變得有些……透明……竟然當真如水波一般……
月珩扶額,似乎感覺有些眩暈。
“怎麽,我來了,你卻不走了麽?”那聲音更近了一些,正是緩緩踱步走來的張子全。
聽到那聲音,月珩身體又如水波一般模糊的抖動了一下,她勉力支撐,伸出雙臂擋在前面,回頭衝鳳九卿說,“九卿……你快走……”看鳳九卿仍在原地,她有些著急的回頭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張子全的步子雖然看似走得很慢,時間卻是很短的,就也已經走到了近前,他看了看兩人,“你們,難道是準備拋下我先走不成?”
月珩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你這個騙子!還要花言巧語來騙人!”
張子全看了看月珩,又認真的看著鳳九卿,一字一頓的問道,“你,信不信我?”
鳳九卿有些好笑的輕哼了一聲,又認真的點了點頭,“信。”
“九卿!”月珩跺腳,“人言常說,白首相知尤按劍,你們短不過數日的交情,你卻如此信得過他麽?你——寧可信他,也不信我?”
鳳九卿又點點頭,“自然是信你的。”
月珩愣了一下,“你……”
張子全卻趁著兩人不注意的間隙,突然發難,一掌拍向月珩。
月珩躲閃不及,生生挨了這一掌之力,隻覺得喉頭有些腥甜味道,吐出一口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