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蝶點頭,“這裡面有樁舊事。”他撓撓頭,想著從何說起,“說起來也是奇怪,這裡很多人都是近二十年才搬到這裡居住的。”
張子全點頭,“之前那店小二似乎也是這樣說。”
鳳九卿想了想說道,“20年前的水患確實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我記得這個是確有記載的。當年也因為水患的關系,死傷了許多人,其他逃出去的人也多在揚州府的救助下在其他地方安了家,等江都被水患毀壞的房屋修繕重建後,只有極少數人搬了回來。”
“的確,那劉大人也是後來才到任的,說是二十年前的一場水患,淹了大半個江都,連衙門都沒能幸免。”方曉蝶拿出一張畫得有些潦草的地圖來,他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圈,不好意思的摸摸腦門,“畫得不好,這裡就是水島山莊,我去看了看,現在已經完全荒廢了。不過這名字之前只是個極少人知道的別稱,也是因著二十年前的那場水患才正式改叫這個名字的。”
鳳九卿和張子全看他畫得地圖雖然抽象,但是簡明扼要,倒也能看明白意思。
方曉蝶接著說,“我今天翻了一天的縣志,當年的很多書籍被水淹過都看不清字跡了,雖說後來有專門修訂過,也是語焉不詳,只是有一點,據說,在記載中這水島山莊並不比其他地方地勢高出多少,但當年水患之時卻不曾淹了它。我找附近的老人問了問,邪乎的很,說這水島乃是靈龜所化,水淹一寸,這島便長一寸,所以當時還是有不少人到島上避難的。但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就突發了瘟疫,島上人幾乎死絕,逃出來的幾人便是如今的這四位鄉紳老爺。”
鳳九卿點頭,“如果有大片人死傷的時候的確易發瘟疫。那這島之前叫什麽名字?”
方曉蝶攤手搖頭,“這就沒人知道了,好像從前是戶富貴人家。但也都在瘟疫的時候死絕了。”
鳳九卿看看張子全,“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張子全沒答話,用胳膊肘碰了碰鳳九卿,“你今天到錢府,不是真為了一睹佳人芳容吧。”
鳳九卿斜靠在椅子背上翹起二郎腿,“有何不可。”
張子全忍不住翻白眼,“別賣關子了,都這時候了。你不怕公主有意見?”
鳳九卿拿起一隻白瓷杯子在手裡把玩,“你沒發現嗎,錢家死了一位少爺,連白布都沒扯一塊,還請雜耍班子到家裡來,這是什麽風俗?”
張子全猶豫了一下,“確實是十分不妥。那錢小姐完全不像是死了兄長,錢家也並不像死了位少爺的樣子。”
鳳九卿點頭,“我去套了套那小姐的話。發現她和這位兄長關系差得很,全然不似兄妹,甚至,錢小姐恐怕根本沒把這位錢公子當哥哥看過。這位錢公子在家裡的地位也十分堪憂,他性情軟弱無能,連家裡的下人都敢去上去欺負他幾下。”
方曉蝶愣了一下,“可是我見著那錢老爺了,抱著他兒子的屍體哭得痛徹心扉。”
鳳九卿挑眉,“所以,這裡面就有故事了。”
張子全急得想踹他一腳,“你話能不能一次說完。”
鳳九卿單手托腮,“事情複雜嘛。下午在錢府的時候,影衛去探查了一番,聽說這位錢老爺早些年還是有些風流的,而當年的錢夫人其實是他霸佔了來的。尷尬的是,這錢夫人搶回來不久,就發現已經有了身孕。”
張子全了然,“當時這個錢夫人腹中的胎兒,就是錢公子吧。”
“正是,所以這錢公子究竟是不是錢老爺親生的就沒有人知道了,據說當年,很多人都勸錢老爺不要留這個孩子,但錢老爺看上了錢夫人,錢夫人又以死相挾,最終好歹是保住了這個孩子的性命。不過,錢老爺畢竟有個心結在,也並不疼愛這個兒子。錢夫人委身於他本就是迫不得已,一直鬱鬱寡歡,為著這個孩子才勉力支撐,身體十分不好,終究還是在錢公子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張子全不免唏噓,“那之後錢公子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過了。”
鳳九卿點點頭,“而這位錢小姐的生母是府裡的二姨娘,說起來,這錢老爺也算是有些情誼,在錢夫人去世之後雖然再娶了好幾房姨奶奶,卻不曾續弦,府裡的事務都由二姨娘打理,下人和外人倒也都尊稱她一句夫人。不過,也是因為這,這錢小姐母女二人對這位將來可能會繼承家產的錢公子實在是沒什麽好臉色。”
張子全歎口氣,“畢竟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錢公子離世,他們竟然如此草草處之,因著張小姐遇害的案子,直接把錢公子的屍體送到了衙門處理,也是忒絕情了一些。”說完他突然愣了一下,問方曉蝶,“你剛剛說,錢府事務是二姨娘打理的,這錢公子又涉及繼承財產之事,如此一來,我倒有個疑惑——這錢公子當真是殉情嗎?”
方曉蝶摸腦門,“之前光顧著查妖怪吃人的事情,這錢公子的事情倒忽略了,仵作說驗過屍體沒問題,如今看來……不行,我還得去看看。”
他這說著就要出門,被鳳九卿一把拽住,“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看看明天阿珩的身體怎麽樣,這事情疑點太多,我覺得和那枚骨圖多少也有些乾系。”
張子全愣了一下,突然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當年的水島山莊?”
鳳九卿點頭,“和如今的——四大鄉紳。”
……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鳳九卿就聽到隔壁月珩在嚷嚷肚子餓,讓小二去準備飯菜了。
他趕忙穿好衣服起來,看月珩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還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一大早起來就不消停。
“你感覺怎麽樣?”鳳九卿拿手去摸她額頭。
月珩習慣性的拍開他的手,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怎麽樣!”然後又拽拽自己有些寬松的衣服,掐腰說道,“都餓瘦了一圈啦!”
“這麽一大早的,怕是還沒開灶呢……”鳳九卿說著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什麽來了似的,說著就往外跑,“對了,我給你拿些好吃的去。”
月珩給自己倒了杯水墊墊肚子,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的踢腿玩。
不一會聞到有一股子肉香,她吸吸鼻子,不像是普通的豬牛羊肉,也沒有雞鴨魚那種腥味,莫不是鹿肉或者野豬肉之類的?
鳳九卿捧著個油紙包進來,就見月珩正吸著鼻子。
他把紙包給月珩放桌上,打開晾著熱氣,“喏,嘗嘗這個。”
月珩眨眼,“好香!”
鳳九卿挑眉——那是。
月珩仔細趴上去看,肉絲比較粗,絕不是鹿肉,還真的聞不出來也看不出來,她一邊伸手去扯肉絲,一邊嘀咕,“這是什麽呀?”
燙的有些拿不住,鳳九卿幫她扯下一些肉絲來放在油紙包一側,讓她吹吹拿著吃,“是駝肉。”
月珩眼睛圓圓,驚訝道,“我從不曾吃過。”
鳳九卿笑,“我駐守西疆,由南至北,風土人情各不相同。西北邊塞風沙極大,所以行路運輸多需駱駝,那邊人愛吃乾奶酪,也吃馬肉、駝肉,風幹了帶在身上並不沉也不佔空,餓了可以直接咬著來吃,若有時間加熱烤來吃,則是別有異香。”
月珩一邊吃一邊使勁點頭,塞了滿嘴的肉絲,這風乾又烤過的肉絲不像平時的肉那麽軟爛,看起來是小小一個肉絲,嚼起來卻好像越嚼越多似的,塞得滿口都是,吃著正經上癮。
“有機會帶你去西北邊塞轉轉,好玩的好吃的多著呢,都與咱們這兒不大相同。”鳳九卿看月珩吃得香,往後靠在椅背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給她隨口扯一些在西北邊塞的見聞,“我們可以去草原上看星星,躺在草地上看著星星好像就在眼前,那麽大一顆,漫天都是。有一年冬日裡下了雪,草原的路和咱們這裡不一樣,那些草很高,看上去是軟的,走上去卻很硬,而且草下面的土地都要比不長草的地方高一些,貿然進入草地的人常常會摔跤。駱駝這動物很有意思,剛出生的小駱駝也非常可愛的,你肯定喜歡。”鳳九卿看看月珩圓溜溜的大眼睛,想著那小駱駝也是這樣,有些想笑,“一戶養駝人家裡有時會養上百隻,只需要打好水井,其他都不用管,駱駝會自己出去吃草,草原裡地方大,有時候駱駝們出去覓食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一次。聽那邊老伯說,駱駝是很執著的動物,如果他們在覓食的途中,你把它弄回了家裡,它還一定會回到上次覓食被打斷的位置……”
“你倆在這兒偷吃!”張子全和方曉蝶這會也聞著香味過來了。
月珩嘴裡說不出話,伸出油乎乎的爪子衝兩人招手——快來嘗嘗!
張子全看了一眼鳳九卿——月珩好像沒什麽大礙了?
鳳九卿點頭——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
吃過早飯,張子全和方曉蝶一起回衙門重新驗屍,正好影衛傳來消息,找到了昨天的那醉鬼老頭的住處,鳳九卿決定帶月珩走一趟,探個究竟。
月珩聽說要去找昨天碰上的那醉鬼老頭,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她今兒打算去茶樓聽書來的。
鳳九卿抓住她手腕子往前走,“這老頭可了不得,說是個活神仙呢。”
月珩趕緊擺手甩開他,“活瘋子還差不多,一個醉鬼,滿嘴的胡言亂語。”
鳳九卿怕她一會又跑了,一路拽著她胳膊,路上還買了兩壇子好酒和一些上好的下酒菜。
“你還給那醉鬼帶酒,怕是話問不出來一句,就喝多了……”
那人的住處雖不遠,卻不知道為何,從喧鬧的街市轉個彎過來,這小巷子裡竟然沒什麽人煙,有些大門緊鎖著都落了灰,狹長的小巷子裡竟是連人聲也不曾聽聞。
月珩不自覺的靠鳳九卿近了些,“這不是個鬼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