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夢魘乃是幻境的造物主,身在幻境之中,他自可以極盡能為,無所不能。但鏡陣之中所有所施之術法,無論看起來多麽真實或者多麽炫目,也無論感覺起來時間過了多久……卻畢竟只是幻術而已,並不是真實的世界。
所謂幻術,大抵有兩種,一種是,通過給人造成的錯覺,來讓人模糊真實與虛幻的界限,誤以為幻境其實是真實,從而沉溺其中,而另外一種,則是,通過滿足入陣之人內心深處無邊的欲望,來讓入陣之人自願留在幻境之中,放棄真實的世界……
如若入陣之人心中盡是貪嗔癡之念,便會在幻境的真真假假之中越陷越深,最終迷失自我……而如若入陣之人心無雜念,無欲無求,這些幻影虛妄,卻如同過眼雲煙一般,不過是眼前上演的一出戲碼罷了,縱然夢魘使出渾身解數,也是無可奈何。
張子全軟劍架在那夢魘化身的美婦人的脖頸之上,那婦人看了看架在自己脖頸之上的利劍,反而輕笑起來,“不過……你們如果當真以為自己這就贏了?我卻不能讓你們如此得意啊。”
那夢魘化身的美婦人伸出一隻手,露出纖細的手腕。她在虛空之中看似隨手的一抓,再伸出手時,突然,便可以看到,有一團火焰在她的手中開始熊熊燃起,那火焰跳動著,閃爍著幽藍色的光,竟是如夢似幻……美豔絕倫……讓人看到這火焰的瞬間,就想要沉溺其中……似乎,那火光之中,有著世間你想要的所有的一切……
看著那團跳躍的火焰,張子全驚訝萬分,“這是……火種?!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不過一個鏡陣而已,你何必如此拚上性命的死守?”
鳳九卿對陣法之術畢竟了解尚淺,雖然不明所以,不知道為何張子全如此緊張,但也直覺覺察到那火焰的不同尋常,自然也多加了幾分小心。
“哦?那你們能給我什麽呢?一座金山,或者銀山麽?還是成群的美女?或者,你們手上的權勢?”夢魘把玩著手裡的那團火焰,似乎脖頸之上的利劍對她毫無威脅似的,“東西少了我可看不上眼。”
張子全冷哼一聲,“呵,不過,恐怕你想要的,並不是錢或者美女和權勢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夢魘美婦人愣了一下,突然發出一陣瘮人的狂笑,那聲音尖銳刺耳,聽起來似男似女,卻又非男非女,張子全和鳳九卿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婦人笑了一會,面目忽然猙獰了幾分,聲音也從尖銳變得粗獷起來,像是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怎麽,這些,難道不應該是我這樣一個壞人想要的東西麽?那你們倒是說說看,我……想要什麽呢?”她緊緊盯住張子全,脖頸已經在鋒利的劍鋒上劃出了血痕,她卻似乎是渾然不覺……
“是呀,你想要什麽沒有?”張子全笑了笑,“除非……你想要的,並不是什麽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啊!”突然之間,那婦人仿佛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身形面目都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張子全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利劍,緊緊盯著那婦人……他心下緊張,因為在幻境之中,即便你的劍鋒直指在它的造物主的脖頸之上,卻也很難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而那夢魘化身的婦人卻只是變了一副模樣,再次現身之時,那美婦人竟變成了一個男子,聲音也已經完全變成了男聲,“我倒真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們。”他抬起頭,看了看鳳九卿和張子全,“你們,可認得我麽?”
張子全從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就愣了愣,但並沒有想起什麽,他看了看這夢魘的真身,突然,眼底閃過一片了然之色,“哦?原來是王仵作?不對……現在,我們應該稱呼你一聲——路公子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幾聲,“沒錯,我就是路川,現在,也是這水島山莊的主人。你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到我家,難道,就沒有個什麽說法麽?”
鳳九卿雖然之前不曾見過王仵作,但也已經隱隱猜到了七八分,此時聽張子全這麽一說,心下更是確定了下來。
“你想要為路家報仇?”張子全問道。
“不錯,”路川點點頭,他表情有些猙獰,“如果,你們眼睜睜的看著,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全家人,都在你的面前,被人害死……你們,難道會不想給他們報仇麽?”
“冤冤相報何時了?”張子全搖了搖頭,“這種人命案子,為什麽不交給官府處理呢?我知道,你可能對官府不夠信任,但如今,這件舊案已經有方神捕在重新探查了,想必,事情會有一些進展,你如果能積極給官府提供一些線索,必然可以……”
“信任?”路川冷笑一聲,打斷了張子全的話,“何來信任……”他表情猙獰的看了看張子全,脖頸不時的劃在利劍之上,一顆顆血珠從傷口之處滲出,妖冶恐怖,“我路家滅門,有一半也是拜那昏庸無能的官府所賜!如果不是他們如此庸碌無能,又剛愎自用,當年,我路家又怎會受到水患之事的牽連?又怎會因為收留了一個道士,引來不速之客的覬覦?他們事後把一切責任都推了出去,水患,是天災,可路家為何全家遇難,即便其中有人禍,他們也不想承擔這些責任,根本不想深究,直接全部歸結在了水患之中……”
“哎……”張子全搖了搖頭,官府自然也有一些責任,可若是堅持追究到底,官府也不會全然不予理會啊,“即便當年沒有更好的辦法,那你也不該如此……步入歧途啊……”
“步入歧途?哈哈哈,真是好笑,”路川笑了笑,像看傻子似的看了看張子全和鳳九卿,“你們倒是說說看,何為正道?不能為受冤而死之人伸冤昭雪,不能讓有罪有錯之人認罪伏法,得到應有的懲罰,正道?呵,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官府不過是糊弄著一天天求個太平無事,斷然不會把多年前的舊案翻出來重審。我這樣選擇,有何不可?縱然只能留下一世惡名,縱然唯有一路狂風為伴,縱然獨自千裡路絕塵,任憑滄桑世事,我只在意——讓惡人得到應有的惡報!哈哈哈哈哈哈,正道邪道,那都如何?我卻覺得,我走得這條路——這才是正道!”他情緒有些激動,手中的藍色火焰躥升起好高。
張子全和鳳九卿也感覺到一絲灼熱,有些擔憂的看著他手中的那團火焰……他自小受到如此之大的刺激,已經對正道解決問題的方式,失去了信心。此事,官府其實難辭其咎,如果正道是康莊大道,又有誰會願意隱姓埋名,化身鬼魅,隱藏在比夜更深的黑暗之中……
路川卻是突然笑了笑,“我的確不想要錢,”他那團火焰之中幻化出金山銀山,滿滿是數不清的金銀珠寶……“這些東西,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我此時想要的——只有,你們的命!”說著,他手中的火球熾熱了幾分,那火球忽大忽小,閃爍不定,看得鳳九卿與張子全有些心驚膽戰。
看來……從那糖煉果的消息傳來之時,此事已經是有人在暗中設局了,這竟是有意在引他們來到此處的麽……難怪,這鏡陣初時看來如此簡單,其實是有意讓他們放松警惕……越是深入這鏡陣其中,越是發現,這鏡陣的設置其實是頗為費心的,一環一環,環環相扣,每深入一層都讓人感覺這已是鏡陣的極限,而當你以為即將破陣而出的時候,卻又陷入了更深一層的陷阱之中……
張子全問道,“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要我們的命,又有什麽用?可否告知,你究竟在為什麽人做事?”
路川輕哼一聲,“呵,不過是各自互相利用罷了,有誰會真心為誰做些什麽呀?我的確與你們無冤無仇,但是,你們想要阻撓我復仇的計劃,卻是我萬萬不能允許的。”
張子全問道,“你要報復的對象,是那四大鄉紳家族吧……他們家裡的子女陸續出事,可是你所為?”
鳳九卿卻是有些疑惑,“當年,害死你家裡人的,應該是這四位老爺吧,你為何不對他們下手,倒把他們的子女紛紛殺害了……”
路川不置可否,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火球,一邊輕輕開口呢喃,“他們,的確也該嘗嘗……這痛失至親的滋味……”
張子全皺了皺眉,“那那些無辜的孩子……”
路川笑,“與我何乾?”
張子全追問,“你是說,那些孩子失蹤之事,不是你所為麽?”
路川看了看手裡的火球,冷笑道,“我來這裡,是來要你們的命,可不是來回答你們的問題的……你們如此多話,是不是,我讓你們——活得太久了?”
那火球之上的火光閃爍不定,映照的幾人的臉面也是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張子全問道,“你大仇還未得報,此時祭出夢之火種,卻是準備和我們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