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胡銓最後還是沒有進入皇城司大牢之中。
趙鼎,宇文虛中,呂頤浩這些老家夥敢於走進去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年紀到這裡了。
他們的前途到這裡了,說實話再往上走也走不了什麽了。
有他們表態,不但可以向趙桓表達自己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要保住李綱的性命,他年紀太大了,童貫這個心狠手辣的,真的要是做出什麽事情來。
他們就算是把童貫給扒皮抽筋了又有什麽意義?
而此時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進入了趙桓的耳中,童貫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告訴了趙桓,同時也將他們遞交的請罪折子送了上去。
他們的請罪折子很簡單,就是為李綱求情,直接告訴趙桓,李綱雖然言語激烈,但卻是忠心耿耿。
這等言官當重用,而非是送入牢籠之中。
折子交上去了,然後自己也走進去了。
“看來,他們這就是明擺著要堅持到底了。”
趙桓將自己的身子微微後仰,就這麽倚靠在後面的椅子上,整個人似乎都變得沒有了心氣兒一般。
他親手將自己的肱股之臣送到了皇城司的牢獄之中。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是真正的忠臣,重臣,良臣,能臣。
可,趙桓仍然要狠下心來將他們拿下,被當成昏君也沒關系,被罵成暴君也沒關系。
因為他才是皇帝!
他已經將很多權利送到了他們的手中,已經將大把大把的財權,人事任免之權甚至還有兵權,他都送到了這些人的手中。
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他不能保證自己絕對的威望。
他可以保證自己的權利,那他的兒子呢,他死了之後呢?
趙桓如今已經是年近四旬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平靖天下解決一切。
將近十年,只不過是做到了完全自保。
進取下去他還不知道要花費多久的時間,他不讓慣著這群人結黨營私的毛病。
大宋絕對不能再陷入那種局面之中了。
“陛下,李綱在大牢之中並未受到任何的虐待和不公,老臣也警告過那些小崽子了,只不過老臣不知道陛下如何安排這朝中的事情。
禦史台交上來的東西,皇城司已經看過了,並沒有誣陷他們。
雖然現在說一聲謀逆還有些過分,但說他們結黨營私,將其罷免”
“罷免之後呢,你我都清楚一件事情,李綱後續目無君上,但是有件事情他說的是對的。
如今天下問題不在朝堂,不在地方,這天下的問題,就在這個根子上。
根子爛了,後面只會越來越爛。”
“老臣不明白什麽叫做根子爛了,老臣知道的是,這天下之人如何做是因為秉性。
有的人秉性好,便是寒門破落戶也能清廉自守,有的人生性貪婪.就比如老臣這種,這便是讀了再多的聖賢書,也是沒有意義的。
其實老臣覺得,各人有各人的用法,貪官有貪官的用法,清官有清官的用法。
對陛下有用的重用之,對陛下沒用的殺之。
這殺得多了,人們自然也就怕了,等他們不敢了.”
“陛下,吏部尚書范宗尹求見!”
“戶部左侍郎朱勝非求見!”
“檢察院左都禦史李光求見!”
姚平仲突然的稟報打斷了童貫的話語,讓大殿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僵持。
“你先退下吧,大牢裡面的那幾個.看好了。”
“老臣明白。”
童貫也不廢話,直接躬身離開。
在走出大殿路過那躬身請命的姚平仲之時,童貫的眼睛淡淡的從他身上掃過,姚平仲動作不改,只不過是眼神微微傾斜。
兩個人的目光交錯而過。
互相沒有半分言語。
而范宗尹,朱勝非,李光三個人也魚貫而入,來到了趙桓的身邊。
“三位這是何意,突然來此可是有什麽想要告知於朕的?”
趙桓看著面前的三位“繼任者”臉上露出來了一抹笑容,李綱被下獄,趙桓轉手就將李光提拔了上來。
趙鼎,呂頤浩和宇文虛中給他來了這麽一手,他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將繼任之人提拔了上來。
范宗尹是宣和三年進士,在趙桓登基之前,范宗尹就已經是朝中大臣了,累升至侍禦史、右諫議大夫。
只不過他和李綱向來不對付,當年就一度反對李綱擔任宰輔,甚至還被扔到了舒州當一名小小的知縣。
直到前段時間因為政績極好,加上被呂頤浩舉薦,才從新被征召回來,先是擔任禦史中丞,改革之後擔任了吏部官吏。
然後在宇文虛中出現問題之後,自然而然地被趙桓提拔到了上面,暫代吏部尚書。
范宗尹看著面前的趙桓只是微微一笑,然後躬身行禮。
“老臣年紀大了,這做事情也是比較委婉,今日前來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就是想要問問陛下,老臣這個吏部尚書應該如何做?”
“范宗尹,你也是我朝老臣了,你如何做吏部尚書,還需要朕教你?
若是這都需要朕教你,那朕要你幹什麽!”
“陛下誤會,若是放在平時,老臣自然是不用擔心這些,老臣也有老臣自己的為官之道,也有自己的舉薦之法。
只不過現在,老臣這年紀真的大了,實在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應該如何才是。
畢竟,人老了,就要為家族家人子孫考慮考慮。”
“有話直說把,范卿年紀說實話也就是與朕相當,這一口一個老臣的,聽得朕還以為面對一個什麽老學究呢!”
“陛下見諒,老臣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和滿頭白發”
“朕知道你在為國事操勞,朕會給你賞賜!”
“陛下萬萬不可說,老臣乃是大宋臣子,為臣一天,便要為國事操勞一天,這是老臣分內的事情。
只不過老臣如今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為國出力了。”
“.”趙桓並沒有接話茬,他只是看著面前的范宗尹,還有身後的朱勝非和李光兩人,“你們三個是不約而同,還是相約一同起來。
朕其實是比較在意這一點。”
“陛下.”李光聽到這些話語之後就要站出來,但是卻被范宗尹搶先打斷,還是那麽的溫柔的話語。
“我等幾人如何前來,其實並沒有什麽關系的,陛下心中其實也並不在意此事。
當年張守老相公曾經問過老臣,若有朝一日老臣得以參政知事,當如何去治理天下。
陛下可知老臣是如何回答?”
“范卿不如有話直說。”
“謝陛下,老臣當年對張公是如此回答,若是當真有一日小子能夠執掌大宋國運,定當廣言路,拔賢才,節財用,惜名器,抑僥幸。
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其實陛下比老臣還要清楚。
老臣一直覺得,這為君也好,為臣也罷,其實我等並非是針鋒相對的勢力。
陛下要的也並不是無上的權威罷了,陛下乃是聖主明君,陛下要的若是這無上的權利,只需要什麽都不做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何須如此改革,親臨戰場,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當初陛下一人一劍端坐於瓜州邊境,虎視吐蕃,讓其不敢妄動分毫。
這是何等霸氣,天下何人敢小覷我大宋?
當年陛下坐鎮長安,直面那金國第一名將完顏宗翰。
長安血戰廝殺之下死傷無數,陛下可曾畏懼?
不曾,陛下從來不曾畏懼!
可如今陛下畏懼了?
不,老臣不認為是陛下畏懼了,老臣覺得是那群人不懂事兒了。
身為朝中重臣,身為陛下的臣子,怎麽可以將天下放在陛下的前面。
陛下愛這天下,是因為這是陛下的天下,而他們又憑得什麽,他們憑什麽要為了這天下去和陛下作對說出那般話來。
他們錯了。”
范宗尹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和善的笑容,說出來的話確實刺人的很。
而趙桓看著范宗尹,也是慢慢的沉下了身子。
“范卿這是在給他們求情?”
“老臣不敢,老臣年紀真的不小了,這身子骨也是越來越差了,老臣覺得可能沒有多久可活了。
能夠榮登一品之位,若是運氣好的話,老臣還能恩蔭家中的二十名子弟出來。
這二十名子弟若是能夠聽話一些,我范家也能夠成為一方豪強。
大宋越來越安穩了,大宋好,我范家就好,這種事情我等何必要改變呢?
其實老臣當年也曾經和家中的孩子說過,若是老夫沒有辦法將他們舉薦入朝廷,他們可能做到考中科舉從而步入仕途?
老臣的孩子告訴老臣。
既然有更加簡單的辦法,何必要寒窗苦讀數十載,這趨利避害,好逸惡勞不是人之常情麽?
老臣覺得甚是有理,一個孩童都能夠知道好逸惡勞,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這天下的人有如何會不知道?
陛下,有時候這天下啊,毀就毀在這人之常情四個字上了。
我們都想要人之常情,那誰要這天下呢?
陛下得要這個天下,但是陛下.放得下人之常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