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某個村莊之中，一個小小的私塾正在不斷地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哎哎，陳阿生，讓你劈柴，你幹嘛呢，再折騰下去這院子都讓你拆了！”

  “三兒哥，這窗子不是這麽修補的，你要是不會你就別管，放著一會兒我來！”

  “劉放，把閘刀放下，放下.”

  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先生正在不斷呵斥著一群學子，讓這些孩子的臉上露出來尷尬的神色。

  其實說是學子，他們更多的還是村中的孩子，這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罷了。

  而這個老頭，是考了一輩子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的老學究罷了。

  這個私塾也不過就是村裡的大戶拿出來了一個荒廢的院子，然後用管吃住和一個月半錢銀子請了這麽一個老先生，用來教導村子裡面的這些孩子讀書。

  一個月授課十五天，剩下的十五天就是這群孩子們在這個院子裡面修修補補，還要照顧這個老先生的衣食住行。

  哪怕是在他們生活最困難的時候，這件事情都沒有斷過。

  就在他們乾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村子裡面的裡正來了，看著這副熱鬧的模樣也是露出來了笑容。

  “錢老先生好。”

  “嗯。”

  老先生只是淡淡的看了看面前的這個家夥便微微點頭，倨傲得很。

  裡正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這讀書人就是又傲氣，早就習慣了。

  “今年可有些好苗子？”裡正很快就進入了正題，他知道這老先生不待見自己，也不想和自己多說話。

  但是該問的還是得問啊。

  “哪有什麽好苗子，一個個笨得要死，要是老夫說，全都送回家去，也省得在這裡浪費時間的好！”

  聽到這句話之後那裡正的臉當時就僵在了那裡，然後最後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諂笑了一下，趕緊躬身退了出去。

  只不過這禮行的那叫一個難看。

  等到裡正離開之後，那錢老的罵聲再次傳來。

  “一個個的幹什麽呢，讓你們乾活，兩隻眼睛往哪兒看呢，乾活都沒個正行，讓你們讀書，怎麽能夠安下心來！

  這安不下心，你們怎麽讀得下去，讀不下去你們怎麽得功名！”

  聽著老先生的罵聲，這群學生也是敢怒不敢言的，而裡正離開院子之後外面早就有等著的村民，看著那裡正難看尷尬的臉色也是不由歎息一聲。

  “一個月就要半錢銀子，為了養這麽個先生，咱們頓頓連個飽飯就吃不得，這是圖的什麽啊！”

  一個村民終於忍不住了，可他剛剛低聲抱怨了一句一棍子就敲在了他的身上。

  “狗日的，你在這裡說什麽呢，你還有臉抱怨，你家兩個孩子都在裡面呢！
  老子呢？
  老子就一個孫兒，每年交上去的錢，和你不一樣麽！

  你在這裡叨叨叨個沒完沒了，你也算是有臉了！”

  “裡正.”看到打自己的人是裡正之後，這人也只能悻悻的將嘴巴閉上。

  裡正看著周圍的人無奈的歎息一聲。

  “老子知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抱怨，這麽多年了，天災人禍的，村裡面都餓死了人，可這私塾還得辦，這老先生的錢糧不能斷。

  你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嘛？

  你以為這誰都能請得動老先生？
  這十裡八鄉的你們也知道，總共總的才幾個私塾？
  有的人想要來，他還來不了呢！
  你們若是哪個有本事，能夠和那縣裡面還有那那什麽郡裡面的大人物拉上關系。

  老子也不用聽你們抱怨，出人頭地的時候拉上老頭子一把可好？
  你們有麽？

  咱們就是這窮老百姓，一年到頭就把把自己餓死了，若是不讓他們上這個私塾，日後可怎麽辦？
  和你們一起在這裡求神拜佛，求著老天爺給口飯吃？
  學了，就算是考不上功名，他日後.日後去找個活計，也比和你我一樣在這裡強啊！

  這點道理，咱們不能不知道啊！”

  看著眾人都閉上了嘴，裡正也是歎息了起來，就在他們準備各自離開的時候再次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走什麽走，回來！”

  一聲怒吼讓眾人再次轉過身子。

  “今年有三個學子就可以去遊學了，鄉試快開始了，不能讓他們繼續在這裡閉門造車。

  得去外面走走，得去互相交流交流，這樣考上的可能性還大一些.”

  “又得要多少錢？”這些漢子早就知道了這事兒，一個心直口快的直接就問了出來。

  “一個人半錢銀子吧.”

  “啥？”一聲驚呼過來，一群人面面相覷，“這一個人就要半錢銀子，這這群娃娃怎麽這麽燒錢。”

  “你們在這裡裝什麽樣子？”裡正又怒了，“今年陛下天恩，可是免了兩成的田賦，你們一個個的在這裡叫什麽窮。

  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之前不是總共才一錢.”

  “那是之前，咱們現在日子好不容易富足點了，你還讓孩子出去摳摳索索的。

  他們就算是考不了什麽功名，多認識認識人，多見見世面，那也是好的！”

  聽到這些話之後眾多村民也只是歎息了一聲，然後一個個的從懷中將準備好的錢財不情不願的交給了自己的裡正。

  最後戀戀不舍的離開。

  而裡正則是拿著這些錢財握在了手裡好好顛了顛，有銅板有串錢，加在一起也就是一錢半銀子。

  “哎”一聲歎息之後他再次找到了早就打點好行囊的三個少年郎，將一把錢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是你們的叔伯們給你們湊出來的路費，省著點話，苦了自己也別丟了臉面。

  日後啊，你們若是能夠出人頭地了。

  知道你們要幹什麽麽？”

  三個少年郎一個個的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還是有一個少年腦袋機靈，聽到這些話之後想了想才回答道。

  “裡正放心，若是日後我等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定然不會忘了鄉親！”

  “對嘍。”聽到了這句話之後，那裡正才露出來了笑容，“這就對嘍，以後啊，你們要是出人頭地了，一定不能忘記你們受了多少苦。

  日後啊，一定要好好的回報鄉親。”

  笑眯眯的裡正就這麽離開了，留下了一群人在這裡面面相覷，最後只能苦笑一聲將錢財收攏，然後踏上了遊學的道路。

  看著他們離開，裡正歎息，每一年都會有學子遊學，而每一個遊學的學子他都要叮囑一遍。

  他費盡心思弄這個私塾，請來先生是為了做好事？
  放屁，他就是為了日後真的有人起來了，能夠記得他們的人情，帶著他們好好的走出去，帶著他們能夠過上好日子。

  這人窮沒辦法，他們種田得靠天，想乾點什麽又沒腦子，現在從軍倒是不錯，但是從軍他們又沒這麽力氣也怕死。

  對於他們這種普通人來說，這讀書就是唯一的機會了。

  只有讀書，讀出一個功名來，去當了官，才能夠有好日子。

  這是最保險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條路。

  只不過當那個裡正離開之後，私塾的老先生帶著一個孩子也從另一邊走了出來，看著裡正離開的方向無奈的歎息一聲。

  伸出手撫摸著一旁孩子的頭頂。

  “這麽多年老夫就一直看不上你們的那個裡正，這讀書是為了什麽他都沒鬧明白。

  當年張載先生說過。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才是我被讀書人該做的事情，可是如今這天下的人都忘了，他們都忘了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儒道就走錯了路，或許是董仲舒，或許是何宴，不過不管是因為誰。

  現在這天下人為什麽讀書都不知道。

  覺得讀書就是為了黃金屋，就是為了顏如玉，就是為了美嬌娘，為了銀錢萬兩。

  所以走出去一個讀書人，這天下就多了一個貪官汙吏。

  你們村子的日子不好過吧，每個人這背負的東西都很重。

  這是因為天下有貪官，遍地都是貪官，無官不貪。

  可為什麽貪啊，這天下的官難不成從根子上就壞了？
  難不成這日後你們寒窗十年二十年乃至數十年，就是為了去將這些年的錢財從其他的百姓身上搶回來偷回來？
  這讀書人不該是這個樣子，不該是那坐擁山水之間，流連物外之地，不做不錯的樣子。

  這官，不能只為了錢財和女色，你要記住。

  你是老夫這麽多學生裡面最有希望的那個，老夫交給你的理學也與其他人不同。

  當年周敦頤、張載、邵雍還有兩位程公麗霞宏願要改變儒家，要建立一個新的儒家。

  要正天下風氣，這東西就是他們的成果。

  老夫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是你得學，若是日後你能夠出人頭地了。

  你萬萬不可忘了今日。”

  看著面前的老先生，那孩子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將這些話都記在了心中。

  “走吧，回去吧，今日的書還未曾讀完。”

  “先生，那做官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在路上，孩子奶聲奶氣的問了這麽一句，讓老先生頓時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老夫沒做過官，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最起碼得讓老百姓吃飽了飯，最起碼不能隻讓自己的親朋鄉裡吃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