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觀察著作坊每一處地方。

  有的地方，他能看明白，有的地方，卻是一知半解，需要一旁的楚瑤給他講解。

  他對江牧所說的那個蒸汽機非常感興趣。

  這一個蒸汽機的作用，竟然比得上兩個青壯勞力，而且日日夜夜不會停歇。

  “好神奇啊！”陸遊忍不住發出感慨。

  楚瑤解釋道：“其實蒸汽機的原理古來有之，就像以前百姓在河邊建造水車，利用水車灌溉莊稼，而這個蒸汽機，和水車有異曲同工之妙。水車是利用水流的流動力產生動能，而蒸汽機呢，是利用向上的蒸汽產生動能。”

  陸遊點頭不已。

  江牧也咂咂舌，楚瑤也太聰明了吧？
  僅僅設計出來蒸汽機，就從蒸汽機聯想到做功、動力等問題。

  “要不教她一點初級物理？”江牧摸了摸下巴。

  陸遊走到一名織工後面。

  只見她不斷的翻飛飛梭，將一個纏滿了線頭的飛梭取下，而後，又套上了一個新的飛梭。

  隻一會功夫，飛梭上就纏滿了毛線。

  又有女工，推著小推車將這些飛梭收集到一塊，開始進行下一道工序，也就是紡織。

  看著女工費力的搬著飛梭，蔣罡和胡三刀頓時眼前一亮。

  故意露出臂膀上的肌肉，興衝衝的上前，道：“我來，我來！”

  說著，兩人就像攀比般，將那些飛梭舉起，放到工台上。

  那個女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著蔣罡和胡三刀善意的笑了笑，道了一聲謝謝。

  陸遊眼前一亮。

  他知道青雲軍在倡導男女平等，但是現在這個時代，說男女平等這種話……簡直是在和時代對抗。

  究其根本原因，目前的社會工作繁重又吃力，因而男人佔據著極重要的地位。

  久而久之，女子就變成了陪襯，再加上程朱理學的思想傳播，漸漸把女子當成一件物什，禁錮女子的行為和思想。

  別看這個女子僅僅是和胡三刀和蔣罡說了一句話，但是這已經算得上是開放了。

  陸遊又在作坊呆了小半個時辰。

  別看呆的時間短，但是對他的衝擊是巨大的。

  “僅僅是改造了紡織機，和製造了蒸汽機，就將效率提高了十幾倍，甚至四百女工能解決整個齊魯百姓的穿衣問題……這就是所謂的科技嗎？難道比程朱理學還要有用？”

  江牧驕傲道：“哼，那些只會程朱理學的讀書人，天天在那坐而論道、誇誇其談，我毫不客氣的說，包括史彌遠在內，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

  陸遊有些無語，要是擱在從前，他早就反駁江牧了。

  讀書人的理念是什麽？
  是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志向。

  如此的高逼格，竟然被江牧說成了酒囊飯袋。

  而且陸遊還發現，酒囊飯袋裡……似乎還包含自己。

  看出來陸遊有些尷尬，江牧擺擺手道：“哦，我不是針對務觀先生，我只是覺得，讀書不僅僅是去做官、去論道，而是要腳踏實地，認認真真做好每一件事。”

  “真正有利於國家的，既不是讀書人、也不是商賈，當然也不是工匠和農民……行行出狀元，任何一個行業，只要認認真真的去做，做出了成果，那就是聖賢。”

  “人沒有高下之分，就像屋裡面的這些女工，她們憑著自己的雙手創造財富，她們已經證明了，不比那些男人弱……那為什麽，她們的地位這麽低？”

  “所以咱們要改變這個情況，不僅要讓男女平等，還要讓人人平等。每個人都要有最基本的生存權和發展權。”

  面對江牧的所說的話，陸遊罕見的沉默了，也動搖了。

  半晌後，陸遊問道：“如今天下無論是科考，還是論道學習，皆是以程朱理學為正宗，就算程朱理學弊病甚多，天下的士紳都是程朱理學的擁護者，你又能怎麽辦呢？”

  “不怎麽辦……真是的，我管南宋那些人幹什麽？我管好我的齊魯就行了。”江牧攤攤手道。

  “也對，有了這樣的機器，齊魯的布業何愁不興旺呢？四百女工就能供應齊魯的消耗，倘若有兩千女工，便可以向金國和大宋輸出布匹……到時候，青雲軍賺個盆滿缽滿。”

  “這樣的作坊……接下來要大力擴建了吧？”陸遊笑著問道。

  江牧笑著搖搖頭道：“這個作坊，不會擴建的。”

  “哦？為什麽？”陸遊疑惑不解。

  江牧道：“授人予魚不如授人與漁，青雲軍接下來會成立聯合作坊，不做布匹的買賣，而是兜售這些蒸汽紡織機，只有讓齊魯的商賈都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他們自然會搭建工坊的，到時候，齊魯布業才會欣欣向榮的。”

  陸遊疑惑的問道：“難道你就舍得這麽好的產業？”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江牧笑了笑，道：“而且紡織行業一旦興旺起來，大家都會認識到女子的重要程度，到時候……女子的地位自然就會提高。”

  陸遊若有所思，道：“而且，以後尋常人家織布無利可圖，不會再織造布匹了……”

  男耕女織，這是數千年流下來的傳統。

  男人出去耕地，女人們呢，就躲在家裡織布。

  好家夥，江牧這一手簡直就是絕戶計啊，有了這些紡織機，織布效率大大提高，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在家織布也掙不到錢，慢慢就會放棄織布了。

  那怎麽辦？
  只能被逼著出來做工了。

  “還真是一個聰明的家夥。”陸遊看著江牧，露出笑容。

  他來齊魯之前，對齊魯抱著悲觀態度。

  原因很簡單，齊魯是被一夥山賊、也就是青雲軍佔領。

  古往今來，凡是山賊做大者，對境內百姓欺壓甚重，例如說搜刮百姓的財產，搶佔尋常百姓的女子，掠奪鄉紳的珍寶。

  但是他來之後，卻發現與自己的想象大相徑庭。

  青雲軍制定了極為嚴格的軍規，要求對百姓秋毫無犯，凡有違者，皆是處以重刑。

  齊魯的百姓，在私底下叫青雲軍為子弟兵。

  倘若有百姓家中的兒子在青雲軍當兵，那麽他們一家人，在街坊鄰居中，都有種莫大的榮耀。

  “好好乾。”陸遊看著江牧，淡笑道：“等你把齊魯乾出來一番名堂後，我會將所見所聞都上報給皇上，讓他盡力推動南宋改革，綿延大宋國祚。”

  江牧苦笑道：“老先生，南宋千難萬難……”

  “你不用勸我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陸遊搖搖頭道。

  而今，整個齊魯的布商，都在盯著青雲軍建設的作坊。

  不光是布商，稍微有些資金的商人，也想來插一腳。

  畢竟青雲軍生產布匹的速度，可謂是飛速。而這種速度對於布業來說，足以稱得上是數千年未有的變局。

  緊接著，李從成放出了一個消息。

  青雲軍決定請一百商人，進工坊參觀。

  當然了，這一百商人要經過青雲軍的考察，確定商賈的人品和道德後，才會被允許的。

  商賈們頓時激動不已，他們仿佛要知道，青雲軍的工坊掀開了神奇的面紗。

  僅僅十來天，就有數百名商賈報名，經過層層篩選後，從其中選出一百名商賈，獲得了參觀作坊的資格。

  不過他們不允許進入作坊內部，只允許在作坊外面圍觀。僅僅是這樣，對於他們的震撼也是極為巨大的。

  流水線作業，不知名的機器轟隆隆的作響，一條條布匹飛速的製造出來。

  神跡啊！
  他們從未見過織布還可以這樣！
  簡直就是神奇無比。

  當日，李從成宣布，青雲軍售賣紡織機器，每台機器五千兩。

  價格非常高。

  但是這些商賈們不在乎，當天，機器的訂單就排到了三個月後。

  隨後，李從成向作坊女工宣布了消息，五日之後，作坊會關閉。

  這對於在這裡習慣的女工來說，卻是一個糟透了的消息。

  她們才在這裡呆了一個多月，當初簽訂的協議上說，可是有半年之約的。

  對此，李從成笑著解釋，請大家放心，答應大家的六個月的工錢，會一分不少的發給大家。

  但是女工們一個個還是消沉。

  她們神思憂慮，這五天紛紛議論這件事。

  她們大多是未出閣的女子，家裡的人也都是從其他地方趕來的流民。

  家庭貧困，見識不多。

  相比於貧窮的家庭，在紡織工坊雖然每天要上工，但是她們是充實的、是滿足的。畢竟工坊的工錢不菲，還包吃住，這一個月下來，她們都吃胖了不少。

  還有發放的工錢，不僅能讓自己衣食無憂，還能補貼家用。

  她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彼此交流，享受到了和同齡人玩耍的快樂。

  尤其是每天還有兩個小時的學習時間，會有專門的先生過來講課，去講論語、四書五經、數學，她們最感興趣的，還是先生講的外面新奇事物，以及青雲軍期刊上記載的奇聞異事。

  可以說……這樣的日子，是她們夢寐以求的。

  可是如今……

  作坊要解散了。

  她們要回家了。

  有不少女工偷偷的躲在角落裡哭泣。

  還有的女工神情恍惚，在自己的崗位上，出了好幾次差錯。

  當然了，有膽大的女工托著蔣罡和胡三刀，詢問這件事的真實性，在得到確定的回答後，她們滿臉憂傷，想要托著蔣罡和胡三刀，向上面說說，能不能不要解散作坊。

  她們保證以後好好工作，並且工錢還可以再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