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泛微青,剛剛下過一場輕薄的細雨,從雲層中透出著熹微晨光,太子宮水塘邊幾朵粉蕊白蓮趁著暖陽綻放出妖冶無格的身姿,幾片浮萍剛經受過雨打風吹,此刻正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
杜櫻苑別了韓南回至寢宮內,幾個宮人捧著一個棒巾櫛和一個粗胰子,排著一列長隊款款走上前來。杜櫻苑的貼身媵人上前為她褪去華服,插下釵環簪飾,一一收攏回妝奩放好。
“這一次,算是大獲全勝了吧。”
杜櫻苑想起宋子晨被皇帝身邊的親衛抓捕時眼裡的憤恨,嘴角上揚一個淺淺的弧度。
宋子晨這個蠢貨,狂妄自大,自認為用一點雕蟲小技就能夠扳倒他們,是在可笑。
如果不是她之前不夠警醒,何至於被他先擺了一道譜。不過還好,她挽救的還不算太晚。
杜櫻苑的貼身媵人並不知道她此言何意,杜櫻苑的笑容卻是深刻地印在她的眼眸中。
她清楚自家主子心情甚好,轉念又想到皇后和太子殿下都被釋放,便笑道:“娘娘,太子殿下很快就回來了。”
杜櫻苑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僵硬了,她不可置信地別過頭去,問道:“怎麽,太子殿下還沒有回來?”
媵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杜櫻苑的神情竟然變幻得如此之快,她隻得諾諾地說道:“回娘娘的話,太子殿下確實還未曾……”
“回宮”二字尚且未曾說出口,只見杜櫻苑愣怔了片刻,“嘩然”起身,衝出了寢宮。
“娘娘——”
媵人們皆是大驚失色,丟下手中的盆碗便追了出去。
杜櫻苑自知懷有身孕,跑的時候有所顧忌,沒跑多遠就被媵人們追上了。
“娘娘,小心您的身子——”媵人們氣喘籲籲道。
杜櫻苑撐著宮內沉澱著歲月痕跡的牆面,喘了片刻,隨後扯過其中一個媵人的衣領,質問道:“太子殿下為什麽沒回來?!宮裡沒有派人去接嗎?”
那個媵人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說得出完整的話來,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不知啊……”
“一群廢物!”
杜櫻苑的貼身宮女咽了咽唾沫,上前道:“娘娘,派去接的人早已出發,不知為何至今未曾歸返……娘娘或許可以去牢獄那邊問問,路途中遇上什麽事耽擱也說不準。”
杜櫻苑聽了覺得有理,當即吩咐準備車馬。
“娘娘,要不奴婢替您去看看吧,您雙著身子呢,不宜舟車勞頓……”宮人們紛紛勸阻道。要知道她們這位太子妃可懷著龍嗣,萬一出了差錯,她們一人十個腦袋都不夠掉。
“不行,本宮一定要親自去,不然本宮不放心!”
杜櫻苑哪裡聽得進這番諫言,她滿心裡都裝著宋君一,根本顧不上其他。宮女們拗不過,隻得照著吩咐辦,一行人急急忙忙往牢獄那邊趕去。
傍晚之前,杜櫻苑的車馬抵達了牢獄大門。門前屋簷下垂著一排被雨水浸透過的紙糊燈籠,發著幽幽淒慘的燭光,就像牢獄中每日滋生的冤魂一般,在黑夜中伸展著魔爪。
杜櫻苑來不及理會重身子進牢獄有多麽不吉利,媵人攙扶她下了車,她趕忙找到牢獄那邊的人詢問,誰知答案卻令她萬分失望。
牢獄那邊的人說,宋君一的車馬早就離開了。
杜櫻苑差點沒能站穩,還好她的宮人及時將她扶住。
怎麽會這樣呢?不應該啊,宋君一離開牢獄,理應立即返回宮中才是,他還能去哪裡呢?!
難道、難道是宋子晨還留了一手,在君一回宮的路上安排了埋伏?!
杜櫻苑害怕起來,她應該派一支精銳的士兵去接宋君一的!她不應該因為小小的得意便喪失了警醒,萬一、萬一真如她所想那樣……宋君一此刻豈不是非常危險?
宮人們見她神思恍惚,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娘娘,您先別灰心,說不定太子殿下現在已經回到宮裡了,只是娘娘與殿下錯過了,”一個機敏的宮人覺得一直如此也不是辦法,便出面勸道,“娘娘,要不咱們先回宮去?”
杜櫻苑此時已經別無他法,只能不停的自我安慰,逼迫自己相信宮女的話。
於是,懷著揣測不安的心情,一行人又回到宮內。誰知,還是不見宋君一的身影。
杜櫻苑不死心地找了一遍、兩遍、三遍,仍舊一無所獲。即便是前世被害的時候,她都未曾感覺到如此絕望過。
原來在她還沒察覺的時候,宋君一在她的心裡,已經變成了這麽重要。
“君一,你究竟在哪裡?”
杜櫻苑釵環皆失,發髻散亂,裙裳上沾滿泥濘,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讓見者生畏。她卻完全顧不上自己儀容不整,一心一意隻想快些找到宋君一。
他是她的天,她不能沒有他。因此,她絕對不能放棄。
杜櫻苑這才想到應該吩咐宮人們再去宮外找找,她張望四周,發現早就沒了婢女的身影。
杜櫻苑決定回寢宮去找宮人,誰知一個轉身,不甚踩中了腳下的一顆圓鼓鼓的鵝卵石,猛烈一滑,立刻摔入水塘之中。
一時間,水花四濺,綻放的荷花被砸了個稀泥粉碎,原本安靜的浮萍也被攪了個稀爛。
“救命——救命——”
杜櫻苑一面在水塘裡撲打翻滾,一面叫喊著。誰知這樣反而越沉越深,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
杜櫻苑沒有想到,水塘竟然這麽深,她立刻嗆了幾口水,血液衝上腦門,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杜櫻苑仿佛置身於一片蒼茫無際的水泊當中,看不見光明,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黑夜。她的下身傳來撕裂的疼痛,腹中早已毫無知覺。
很多曾經的往事浮現在她的腦海內。有前世的,也有重生後的,但絕大多數都是令她幸福快樂、難以忘懷的回憶。
前世的她在瀕死的時候內心只有仇恨,卻沒想到這一世她的眼前充斥的是那個男人和與他有關的一切。
四周彌漫的只剩下恐懼。
“娘娘……”
“櫻苑……”
“快醒醒啊,娘娘——”
杜櫻苑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從遠到近傳來,從模糊到清晰。杜櫻苑記得這個聲音,是她身旁的某個宮女。
緊接著,她還聽見了宋君一的聲音。那個聲音很焦灼不安,但意味著說話的人是平安的。
“太好了,殿下沒事……”杜櫻苑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但她很快察覺到另一種恐懼。她懷著身子許久了,此刻突然的空洞讓她感到害怕。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杜櫻苑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正是宋君一布滿愁容的面龐。她來不及問候宋君一,立刻掙扎地坐起身,雙手抱著小腹,神情大變:“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宋君一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心疼又愧疚地說道:“櫻苑,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誤會了你……我回宮前看到你和韓南在一塊兒,我以為……我實在是心裡很難受,所以才沒有回宮,想出去散散心……對不起……”
杜櫻苑聽了半晌,終於明白事情的原委。當時她不小心滑倒,韓南扶了他一下,而這一幕剛好被宋君一看見,所以遭到他的誤會和猜忌,以為自己在他入獄這段時間內,和韓南之間有苟且。
杜櫻苑心灰意冷,沒想到宋君一竟然這麽不信任自己!
可此時的杜櫻苑完全沒心思去理會這些,下身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敲打著她的心房,讓她慌亂又恐懼。
“我的孩子呢?你說啊,我的孩子怎麽樣了?!”
杜櫻苑一把推開宋君一,幾近奔潰地問道。宋君一神色一黯,撇過頭去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杜櫻苑用直勾勾地眼神瞪了身旁的宮人們一眼,她們無不滿臉淚痕、驚慌失措。
“你們說,我的孩子到底怎麽樣了?!誰要是敢有一個謊話,格殺勿論!”
其中一個較為膽大的宮人顫巍巍地說道:“娘娘,請您節哀……”
杜櫻苑心中唯一一點燃燒的希望都被冷水給澆滅了,她發了瘋似的拍打著床褥,吼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櫻苑,你冷靜點兒!”宋君一實在不忍心看她這副模樣,再一次強行將她擁入懷中,眼中竟流出了淚水。
“孩子沒了,我也很難過……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是恨,就打我罵我吧!千萬別傷害自己啊!你的身子弱,要好好休養……太醫說了,等身子好起來了,孩子還能再有的……”
“我不信——我不信——”杜櫻苑歇斯底裡地朝天吼叫著,“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說罷,杜櫻苑以前所未有的力氣狠狠推開宋君一,翻身跳下床榻,不顧自己隻穿了一件中衣,赤著腳飛奔了出去。宋君一連忙跟了上去。
刹那間,外面雷霆轟隆,電閃雷鳴間,瞬間大雨滂沱。夜幕之下,太子宮中的燈籠散發出愈發淒慘的微光。
杜櫻苑跑出了很遠,渾身無力重重地跌倒在地,泥水撲打著她的臉頰。宋君一很快趕到她的身邊,伸手想要將她扶起。
“你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