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相繼離開,只有宋玉衡還留在宋太后身邊,跟著她一同登上鑾駕往壽坤宮而去。
天色已晚,耳旁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車內兩人的頭髮被鑽進車簾的冷風撩動,都不由緊了緊身上的鬥篷。宋太后有些疲憊的靠在車內厚厚的錦墊之上,眉間似有隱憂。宋玉衡拿起一旁的美人錘輕輕為她錘起腿來,輕聲問道:“太后娘娘似乎對今日的事情有所疑慮?”
宋太后沉默片刻,看著她說道:“阿衡,你為何要將紀家那丫頭扯進這件事中。”
宋玉衡抬眼,寒涼的夜色將她的面目襯得晦暗,她皺眉說道:“我總覺得這個紀爾嵐是個禍害。”
“就算如此,你將她扯進這件事情裡,難道還能將蘭貴人的死推到她身上不成?”說到蘭貴人,宋太后的面上有片刻的陰鷙,神色間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然而,她沒有對宋玉衡言明的意思,只是說道:“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讓你順利入主中宮,然後便是瑤仙與渡王的親事,切莫要節外生枝。”
宋玉衡張口,卻不想多說這兩件親事,便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說道:“阿衡是覺得這個丫頭太過聰明,以後會壞事。畢竟,外界風傳她與渡王關系匪淺,至今咱們也未查明到底他們是因何相識,萬一渡王真對她有心,怎麽辦?”
她略微頓了頓,又說:“我是說……瑤仙心思簡單,恐怕不是紀爾嵐的對手。將來難免不是禍患,不如找個機會一舉解決了……”
宋太后沉吟道:“一個小丫頭而已,又毫無背景根基可言。即便是真入了渡王府做了庶妃乃至側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瑤仙心思單純,不是還有你我嗎?將這種小角色捏在手中,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大可不必為了她多生事端。”
宋玉衡一時沉默,想著紀爾嵐那雙清亮逼人的眼睛,暗自心驚了半晌,說道:“是,阿衡知道了。只是,如果有機會,還請太后娘娘助我將她除去。阿衡覺得,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那是自然,你若有所察覺,哀家自然也相信你的判斷。”宋太后不知宋玉衡為何如此固執的要對付紀爾嵐,卻還是點頭了。隨後將話題轉到蘭貴人身上,說:“你對蘭貴人的死,可有頭緒?”
“並無頭緒。阿衡想不明白,有誰會殺蘭貴人,殺了她有什麽好處?”宋玉衡面露疑惑,說:“她當下雖有幾分得寵,與其他嬪妃也並無什麽不同,相比之下,她的父親不過區區四品禮部侍郎,專司祭祀禮儀等事,毫無實權。又有什麽地方會妨礙到別人呢?就算她生下皇子,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阿衡是真的沒有想明白。”
“嗯……”宋太后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卻沒有下文。
宋玉衡凝神細思,說:“蘭貴人的死必定不簡單,若有什麽陰謀在其中,紀爾嵐說不定真能查出什麽,到時候咱們也好順藤摸瓜,提前防范……”她說完,又重新揮動美人錘替宋太后錘腿,馬車中一時有些沉默。
隔了許久,宋太后突然說道:“怕就怕,因為蘭貴人的死而牽扯出不該露於人前的東西……”
宋玉衡愣怔的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蘭貴人能牽扯出什麽?
此時,紀爾嵐一行人才剛出了宮門登上自家馬車。
元陽郡主與程瀟瀟非鬧著要跟她走一段,將急著詢問事情原委的紀成霖都給擠到了一旁。紀爾嵐無奈勸道:“郡主,瀟瀟,此事關系重大,在未查明事情真相之前,哪裡能輕易透露呢?你們還是早些回府休息,等事情有了定論,我一定跟你們說一說,可好?”
“不行……即便不能多說,我也要跟你一起走!”元陽又犯了倔脾氣,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跟著紀爾嵐回府的架勢。
這時,渡王楊戭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元陽,這麽晚了,你不回公主府去,還要去做什麽?”
元陽的頓時僵在原地,隻覺得自己頭皮麻了一下,回頭心虛的看了渡王一眼,立刻乖順的說道:“舅舅,我這就回去了。”說罷,她朝紀爾嵐嘟嘟嘴,擠擠眼,帶著一乾下人頭也不回的走了,同方才的耍賴行徑簡直判若兩人。
方清雪嘀咕道:“總算還有個人能治她……”
程瀟瀟悄悄朝她們咧咧嘴,對渡王也是又敬又畏,說道:“誰敢惹這個煞星……我也走了……你們兩個也早點回去吧,咱們明日見。”
紀爾嵐目送她離開,看了渡王的馬車一眼,見大理寺少卿謝堂前緊趕慢趕湊了上去,苦著臉說了幾句什麽,然後他一回頭,便看見紀成霖和紀爾嵐站在不遠處,連忙招手讓他們過去。“唉……渡王爺您看,這事當真難辦……”
紀成霖父女倆走過去的時候,聽見他正在跟渡王訴苦,以尋求意見。
渡王說道:“此事雖然蹊蹺,你也隻按部就班去查便可。但,無論如何不要以見不到屍體為由,就敷衍皇上。否則,你很可能會被遷怒。”
紀成霖弓著腰垂著頭,站在謝堂前身後。聽了這話,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謝堂前是他的頂頭上司,對方捅了簍子,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而紀爾嵐則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什麽也沒有聽見一般。
謝堂前臉色更苦,不知怎麽回渡王的話,卻又聽他說:“你盡可以相信紀姑娘的眼力,有她充當仵作,想必差不了。”
謝堂前回頭驚愕看了紀爾嵐一眼,急忙點頭稱是。
三人送走渡王爺的車駕,相顧無言了一會,謝堂前說道:“紀老弟,這事,你看,既然是皇上應許的事情,明日便請你帶著紀姑娘來大理寺參與辦案吧。”
這一聲紀老弟,足以說明了紀成霖已經在短短的時間內,與大理寺的同僚們打成一片了。他說:“這是自然,請謝兄寬心。”
客氣一通,父女二人終於得以上了馬車,可紀成霖滿肚子的疑問,卻突然不知從何問起了。紀爾嵐便先說道:“皇上只是讓我幫忙查看,並沒有說一定要我幫忙查出真凶。但父親終究是大理寺的人,若不能在三天之內結案,恐怕也要受到牽連。”
紀成霖更不知道怎麽說了,之前想要問的,這時候也覺得沒必要再問了,便說道:“爾嵐,你一向聰慧,若查到了什麽,也要謹慎行事,什麽事情該說,什麽事情不該說,要心中有數。”
“是。”
夜裡淺眠,紀爾嵐夢中翻來覆去的出現蘭貴人慘死情景,索性起身練劍。
院內的樟樹在暗淡的天光下遮下幽深的樹影,落葉在紀爾嵐的劍風下被卷起,紛揚一片。楊戭輕笑一聲:“昨夜回府那麽晚,居然這麽早就起身練劍?”
紀爾嵐一個旋身,凌厲的劍氣在一瞬間化為無蹤。她詫異道:“王爺怎麽來了?”
“找你說說蘭貴人的事。”楊戭即便已經知道紀爾嵐在武道上深不可測,卻還是被她收放自如的劍法給驚豔住了。但他並未有所表露,而是說起昨夜的案情。
紀爾嵐原本也是想找機會問問渡王的,只是沒想到他會主動來找自己說明:“王爺這個時辰來,若我還沒有起身,難道你就在我這院子裡等嗎?”
“不會。”楊戭面色絲毫未變,平靜說道:“我會叫醒你。”
紀爾嵐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就知道他不是什麽會體諒別人心情的人。她抬手請他進了屋子,問:“不知王爺對蘭貴人知道些什麽?”
“有一些你能查到的事情,我不妨就直接告知於你,免得時間緊迫,你還要下一番功夫去查,浪費時間。”
紀爾嵐點頭:“如果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
楊戭不置可否,說道:“蘭貴人在入宮之前,有一樁指腹為婚的親事。但皇上有意讓蘭貴人入宮的消息傳到蔣府之後,那門親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這樣的形容,對於一件指腹為婚的親事來講,似乎過於簡單了些。既然蘭貴人想要入宮,就必然要想一些辦法來擺脫這門親事。紀爾嵐說道:“想必其中也是廢了一番周折吧?對方是什麽人家?是否心中不平,會做出什麽報復的事情?”
“對方是蔣侍郎的舊友,因家中老母親去世,卸職丁憂。之後仕途不暢,如今也只是小小的地方官而已。他的長子,也就是之前與蘭貴人定下親事的徐公子,突然得了急病,變得癡癡呆呆,他家裡人遍尋名醫也沒能治好,但就在最近半年來,徐公子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轉。”
“他好了?”紀爾嵐立即想到:“難不成是徐公子病好了,所以對蘭貴人實施了報復嗎?”
楊戭搖搖頭,說:“不,他已經死了。”
“死了?”紀爾嵐驚訝道:“怎麽就死了?”
“意外摔下馬,折斷了脖子。”
紀爾嵐一時難言,邊想邊喃喃道:“蘭貴人得到了皇上的垂青,想要入宮,緊接著,與他指腹為婚的徐公子就得病癡傻了。剛剛有所好轉,又墜馬摔斷了脖子,也……未免太巧了些。”
楊戭點頭:“的確過於巧合了。”
紀爾嵐見對方讚同,又說:“還有一點,我所見過的女子當中,蘭貴人當真算不得什麽傾世美人,也並無才情美名,性情也不是少見的那種,何以就被皇上一眼看中了呢?”
楊戭輕聲哼笑了一下,說:“這就要從另一件事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