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施了針灸之法,劉嬤嬤很快從昏厥中轉醒。
她一睜眼,便見一雙關切的眸子映入眼底,隨即要起身,林韻身旁一位有眼色的小丫頭立馬將劉嬤嬤扶起了身。
林韻目露關切的問道:“嬤嬤,身子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不知怎麽,她竟有些躲避林韻的目光,“好多了,夫人這懷著身孕還要來關懷我這一把老身子骨,實在是受不起。”驀地,她想起些什麽,轉而問道:“文煜她如何了啊。”
“被砍了一劍,但是大夫說他身體年輕,養上半月結了疤就好了,我夫君前些日子手臂上也有傷,不過現在養的差不多了,年輕人,好的快。”劉嬤嬤像是驟然松了口氣,竟然還雙手合十的朝著空氣拜了拜,“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林韻倏然望著她,目光帶一絲奇異的流光,她被這陣視線望的陣陣發虛,覺得頭隱隱又暈了起來,“嬤嬤似乎好生關心宋文煜呢。”
劉嬤嬤臉色微變,隨即又悲傷道:“文煜乃是鵲夕唯一的兄長,鵲夕那丫頭生前對我一直很孝敬,我怎麽又怎麽不關心她,再說我一把老胳膊老腿的都已經活夠本了,他年輕輕的,若是出了個什麽好歹,我怎麽對得起死去的鵲夕。”
林韻揮退了小丫頭,屋裡隻留下二人,劉嬤嬤不解著呢,林韻便問她,“劉嬤嬤,我想問你一句話,宋文煜她是不是和沈貴妃有什麽牽扯,他是不是……”
原來,林韻正說著話呢,劉嬤嬤突然一口氣背不上來,喘不動了,她臉色憋的通紅,“你,你這是,說的,什麽,糊塗話!”
“嬤嬤,你別急,我就隨口問一問。”林韻替她順背。
劉嬤嬤慢慢躺下,捂著心口,背對林韻,“好了,夜深了,也冷了,老身困了,不想再聽你這說些胡話了,你懷著身孕,也別嫌棄我說話難聽,我說的這都是實話,鵲夕已經沒了,如今鵲夕的兄長,我得替她照看好啊。”
她說話間微微喘息,林韻怕在問出個好歹來,於是沒在多問,就退了出去。
她叮囑了小婢多照顧看她一點,隨即在去了江墨塵的書房,她在回廊上撞上了江浣,對方端著一碗熬好的湯羹在花廊上猶疑不定,林韻輕咳一聲,驚動了江浣,江浣急忙給她行禮,“見過夫人。”
林韻雖然把她調走了,不願意見到她,可是如今真的見到了她本人,倒是沒看出多惱火來,只是淡淡的問她,“這大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麽?”
江浣似乎怔了一瞬,繼而說道:“聽說劉嬤嬤白日裡昏厥了,我特點做了一點湯羹,想給她端過去。”
其實,說實話,林韻倒是不認為江浣是個如此大度的人,在和她激烈的爭吵之後還能好心的給人家做一碗湯羹,畢竟,這江浣急了起來,是個連她這個當家主母都不屑搭理的女人,而且,這條回廊,離著劉嬤嬤的住的地方有點遠,反倒是,再過一條回廊,就可以直達江墨塵的書房。
林韻抬眸望去,隱約可見他書房內燈火明碩,還未曾歇下。
湯碗裡飄零著幾顆鮮紅飽滿的紅棗,明澤鮮美,色澤豔麗,很有食欲,看來是一道甜食,甜食不消化,可不適合老人家吃吧,反倒是江墨塵,嗜愛甜食,林韻不動聲色的瞥了江浣一眼,江浣額頭汩汩冒了冷汗,不等林韻開口,她自己便道:“這麽晚了,想必劉嬤嬤已經歇下了吧。”
“是的,她歇下了。”心虛的人行為總要鬼鬼祟祟,所以此刻江浣的眼神竟然有些閃躲,可是她卻還是為自己找了一個好借口,“瞧,倒是我忘了,劉嬤嬤上了年紀了,不適合吃這些甜食了,應該給她做一點清淡的。”
“夜深了,你早回去歇著吧。”
“是,夫人。”
她平常倒是沒有這樣客客氣氣,甚至前幾日不曉得受了什麽刺激,都是林韻問一句,她答一句,態度也沒這麽好,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了,想到江挽那日說的她偷偷的給江墨塵做衣服的這件事,林韻心裡有點發堵,就在江浣說要退下的時候,林韻驀地叫住了她。
“夫人有何吩咐。”江浣本來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正對著林韻,微微垂下了頭,但她的目光並沒有垂下,而是似乎飄到遠處,甚至是飄到了轉角書房明滅的光暈上。
林韻突然冷聲道:“沒什麽,回去休息吧。”
江浣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手指,“那江浣告辭了。”她的聲調也挺冷,不似先前的客氣。
“夜深路黑,下回要是在繞劉嬤嬤的院子,別繞到遠處來了,你若是還不熟悉這永昌侯府,下回我給你領個丫鬟認路如何?”江浣聽出她語氣不善,驀地回頭,剛要說話,卻突然閉了嘴,隨即,她雙腿一彎,跪在地上,方才捧著的托盤與瓷碗嘩啦一聲落了地上,碎了一地。
夜風寒涼吹在臉頰,江浣壓住了自己的哭聲,“夫人息怒,您不喜歡,以後我不過來了就是。”
方才還硬氣衝衝的同她說話,怎麽轉眼就要放低了姿態,隨後,她聽到了後頭清淺的腳步聲,隨即,一雙薄毯覆上肩頭,來人聲息淺淺,“怎麽回事?”
哦,原來如此,她越發覺得這個江浣來者不善,絕沒有錯。
“是江浣惹夫人不高興了。”隨即,她俯身去收拾地上的那些瓷碴,雪白的瓷碴割破了她的手指,銀白的月色下,林韻窺見了她指縫間觸目驚心的血色,江墨塵也看見了,他方要說話,林韻卻驀地倒在了他懷裡。
江墨塵驚了,“娘子,你怎麽了?”
她手指撫上腦袋,“腦殼暈。”
她視線瞥及江浣,卻發現對方抬頭間,視線好像有一瞬在陰冷的凝視她。
江墨塵扶著她回了書房,沒去理會跌在冷風中的江浣。他讓林韻歇她書房的榻上,自己去看書。
他沒戳破林韻這點小伎倆,也沒嫌棄,非但沒有嫌棄,反而心內滋生了一點點淺淺的歡喜,盡管這是有那麽一點不人道的,或許是對江浣有點不公的,可是江墨塵就是沒由來的,有點歡愉。
林韻似乎也明白了江墨塵看破了她的心思,到沒有繼續糾纏江浣的事情,反而詢問其刺客的事情,問到這個,江墨塵那滿心開懷的情事似乎被衝淡了不少,他眸底爬上了一層肅殺之意。
“李丞相,早晚要將他拔出朝野之中。”是的,他已經下定決心了,早就下定決心了,所以他已經開始去派聶風收集丞相的作證,他現在同宋文煜志同道合,他和宋文煜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要扳倒李丞相。
夜已深,江墨塵帶著林韻卻歇下,燈火吹熄,一夜天明。
宋文煜受傷,身旁出了有江挽細心照顧她,劉嬤嬤也十分的不放心,自己親力親為的照看他,她做的這一切,甚至比江挽這個當妻子的都要細心許多,眾人自然都以為是因為鵲夕從前對她的多番照顧,才令這位急著恩情的劉嬤嬤現在滿心都是宋文煜的安危,可是林韻卻不這麽想。
她深知劉嬤嬤一定是隱瞞了什麽,而這個隱瞞一旦爆出,畢竟是驚天動地,令人震撼的,可是林韻實在不明白的是,她為何一再躲避,一再隱瞞。
不過,她也並未再去深入追究這些事情,一則是因為劉嬤嬤脾氣的確是倔,你問也是問不出什麽的,二則是因為她一詢問宋文煜的事情,劉嬤嬤總是同她聲東擊西,所以,她索性不再過問。
太后六十大壽將近,林韻決定給太后準備賀禮,然後上京去賀壽。在林韻準備賀禮的過程中,她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那就是江浣近日來似乎對江墨塵格外的上心,明明前些日子在她的嚴厲警告下,這個江浣已經收斂了不少,可是不知道最近為什麽她又突然對江墨塵熱切起來。
她似乎格外了解江墨塵的一切,比她這個做妻子的都要了解,她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食物,知道他喜歡穿什麽樣的衣裳,知道他喜歡結交什麽樣的人,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所以,他在江墨塵面前,從來都是瀲去自己的刻薄,多以溫柔示人。
林韻發現她不止對她江墨塵了解,而是對永昌侯也十分的了解。按理說,她一個江氏支族的姑娘,對永昌候府多少有點了解不算什麽,可是,她以前長期呆在家中,並未與永昌侯太過接觸,所以她又是怎麽得知江墨塵的父親永昌侯的喜好的,難道她對江墨塵上心到了如此地步?上心到想要了解明白她身旁的每一個人嗎?
而且,林韻還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江浣被林韻帶來之時,說是自己大字不識一個,並沒有什麽依靠,也沒有學識,如果林韻不講她從苦海中救走,她當真就是投門無路了。
可是,她卻發現江浣和她隱藏了太多東西。
她說她一字不少,可是她好像是認識字的,林韻是怎麽知道的,據說是有人在她房中發信了幾封書信,不小心拿來看了一眼,倒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書信,只是一些傾訴相思之苦的詩句。
眾人一瞧,瞬息就傳開了,在府中鬧的沸沸揚揚,江浣還為此和身旁的丫鬟翻了臉,可事情還是傳到了林韻的耳中,什麽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哪裡是不識字,分明是文采斐然的一個才女啊,了不得。
她處心積慮的想要隱瞞,圖個什麽,林韻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