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曹進叫來的祁瑾煜本在執行公務,便著一身玄色官服,後擺刺金披風,步步遒勁有力,腳下生風。
剛趕到祁府,祁瑾煜便看見那茶亭裡,夏立坐在人群最中間,慢慢悠悠的品茶,表情不鹹不淡,超脫非凡,一副神棍做派。
祁瑾煜表情不由的一凝。
與之相反,夏立見著祁瑾煜倒是開心極了,還趁著沒人注意她的功夫,朝祁瑾煜歪頭一笑,順帶著挑了挑眉。
“呦,大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快過來讓我們瞧瞧這孝子草真正的威力吧!”
自己的一對兒女均以失敗告終,孫姨娘這會兒喘氣都帶著酸味兒,見著祁瑾煜更是打心眼兒裡的不順眼。
“孝子草?”
祁瑾煜看向夏立,猜想著多半又是夏立在搞鬼,神情中多少有些懷疑。
原本被孝子草弄得有些不耐煩的祁順見著祁瑾煜這個表情,頓時肝火大動,厲聲道,“怎麽?給你爹治病的東西在你眼裡便如此下賤?”
一旁因為沒法兒催動孝子草回春而慫拉著腦袋,半天不敢吱聲的祁瑾安與祁瑾和見祁順訓斥的祁瑾煜,頓時重振雄風,精神抖擻的附和道,“大哥,您如此態度,怕不是將爹眼看不起了,不想救爹吧?”
這個帽一扣,摘都不要想摘。
夏立放下茶盞,這一家子,可是比茶有滋味兒多了。
瞧著平日虧自己一個頂十個的祁瑾煜深陷敵方攻擊,夏立原可不出聲,但想想是自己師父被人欺負,夏立便坐不住了。
辱我師門,等同辱我,夏立瞬時起身,繞過孫姨娘來到祁瑾煜面前。
見她近身,祁瑾煜低聲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問夏立,究竟在搞什麽鬼。
回了齊瑾煜一個飛眼兒,夏立轉回身看向祁順一家。
“這藥草,我若不說在坐的各位也不知世間竟有如此存在,祁總兵受皇上之命,為國為民無私奉獻,又加上公務繁忙,對這孝子草定然也無法知曉,知曉了才是怪事。”
祁順也清楚這個道理,只是他被前幾番孝子“不孝”,枯草不開的事情弄得脾氣暴漲,實在不願細思太多。
如今夏如此一說,祁順老臉便有些掛不住,但想要他知錯也是全然不可能的。
隻道事情暫且如此,祁順擺手道,“算了,本官也不願計較這些事情,顯得我小肚雞腸,既然他來了,夏大夫便看著辦吧。”
這番話說的夏立滿腦子問號,不同自己兒子爭辯,怎麽就和大肚寬懷、小肚雞腸這種詞有聯系了?
再有,就算爭辯,老頭兒你也沒有理啊!
真是不知所雲。
好在得了祁順的話,夏立這計謀便能繼續順利進行下去,轉身看向的祁瑾煜,夏立對著那盆孝子草伸了伸手。
“祁總兵,請。”
“請什麽?”
“當然是讓孝子草枯草逢春。”
“用什麽法子的你還未說。”
不得不感歎祁瑾煜此人做事之嚴謹,夏立本想著等到兩人上前之後,再同祁瑾煜解釋這其中奧妙,誰料,她這位師父心思竟然如此之縝密,前後順序顛倒一下都不可以。
敗了……
無奈夏立站定,開始給祁瑾煜將規則。
“這孝子草,顧名思義定然與孝子有關,采摘下來便會枯萎,此時的草藥力低下,不堪大用,需要以孝子血液灌溉之才能令其枯草逢春,煥然新生,如此方可入藥治病。”
為了哄騙大學士,夏立特意用了些文縐縐的詞兒,祁瑾煜聽的都直皺眉,這完全不是夏立平常隨意的說話風格。
“要我的血?”
祁瑾煜一言以蔽之,簡單明了。
在肚子裡醞釀了半天的功課白做了,夏立對自己這位不解風情的師父,著實頭疼。
趙姨娘擱置團扇探過頭,對祁瑾煜,“一家人何故如此說,我們是叫你救老爺的命,不是為了要你的血。”
“就是。”孫姨娘這會兒不饞蜜餞了,擱下吃的和趙姨娘站在了同一個陣營,“你那說法,說出去好像我們強迫你,救自己爹的命還如此心不甘情不願,怎麽可能是孝子?”
話鋒一轉,孫姨娘轉身直奔夏立而來,眼神銳利的似把刀子,嘴上卻吳儂軟語,“夏大夫,您早就見過大少爺這幅脾氣秉性,拿大少爺的血救孝子草……真的妥當嗎?”
夏立聞言燦然一笑,“那麽孫姨娘有辦法?”
言畢夏立忽然倒吸了一口氣,像是知曉了什麽事情一般,看向孫姨娘和祁順,“抑或是您還有別的人選可以試驗這孝子草?”
“胡說八道!”
一輩子的行的正坐得端的祁順這段時間本就不能人事,還忽然被夏立安上了這麽個莫須有的事情, 又羞又惱的一掌拍在輪椅,手心震得生疼。
但他也曉得孫姨娘平常為難一下祁瑾煜便罷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難夏立,夏立身後是有皇上撐腰的,怎麽好得罪。
不能說夏立,祁順眼神一橫看向的祁瑾煜。
“今日有這孝子草,可治我腿疾,你若願意便試一試,若不願,轉身便可離祁府,我不勉強你。”
祁順心內自然迫切的想治自己的腿疾,可他終究不願意跟自己的兒子低頭。
仙術、神物、祁瑾煜,這三樣祁順一樣不信。
偏巧夏立和祁瑾煜兩人站在一塊兒,將這些東西都湊齊了,還揚言能治好他的腿,剛正如祁順,對此半分興趣都沒有。
反正他是鐵了心思坐一輩子輪椅了,夏立算是瞧出來了。
她扭頭去看祁瑾煜,擔心祁瑾煜因為祁順的話語衝動行事,如此一來她費心想要給祁瑾煜建立的孝子名聲可就要功虧一簣了。
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再跟祁順這強老頭兒老死不相往來,也能找到好的托詞。
沒想到還不待夏立轉過頭去,祁瑾煜便闊步走上前,抽出腰間長劍,一把劃開自己的掌心,對準那盆孝子草,用鮮血灌溉起來。
開掌血流的慢,祁瑾煜便攥緊了拳頭,促使血液快速流動,鮮紅血液似瑪瑙似罌粟花瓣,滴落在草根,飛濺向盆中四處。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猶豫,在場的人皆是嚇得瞠目結舌,就連夏立也看呆了好一會兒。
不愧是她師父,果然是個狠角色。
真正的狠人,敢於對自己下手。
枯草經過鮮血的浸潤,少了夏立的干擾,立刻回春從根部開始逐漸變的翠綠。
有那麽一刻,祁順看向祁瑾煜的眼底出現了動容。
待孝子草全綠後,祁瑾煜方才停下,目不斜視轉身定定的看向夏立,“這樣便可以了嗎?”
剛才那一幕看跌夏立太過震撼,如今被祁瑾煜一問方才回魂,立刻點頭,“自然可以。”
語畢夏立快步上前從盆中將孝子草連拿出,遞到祁順嘴邊。
“大人請。”
差點被草懟在臉上,祁順向後仰了仰頭,吩咐家中奴仆,“拿著藥草去熬了。”
奴仆見狀上前便要去拿,夏立一個縮手便躲了過去。
祁順皺眉望著夏立,“夏大夫這是何意?”
“大人,這孝子草,可不是熬著吃的。”
“那要如何?”
“生吃。”夏立一字一頓道,神情認真沒有絲毫的哄騙之意。
祁順怔了一下,沒料到居然是如此吃法,卻又莫名覺得自己被眼前的小姑娘戲弄了,整個人待在原地,不知是接住還是回避。
趴在牆外面的祁婉兒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暴脾氣,從有她小腿高的磚頭上跳下來,一溜煙兒跑進院子裡。
站到院當中插住了腰,潑婦罵街一般,絲毫不顧大家閨秀形象,指著夏立,“你這女人怎麽心思這麽壞?生吃草是畜生才做的事情,你居然讓我爹做!”
小姑娘正好撞在夏立的箭尖兒上,她正愁沒人幫她敦促祁順生吃草。
“三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給大人生吃這草藥是因為藥性便是這樣,生吃才能更好發揮。”
“你騙人!”
“我騙不騙人,只有吃了才清楚,像三小姐您這般隨意聯想出口成髒,毀了我的名聲且不重要,但……直將自己的爹說成了畜生。”
夏立蹙眉歎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在場的眾人都道你年齡小,童言無忌,可一旦被傳出去就是兩回事兒了……人言可畏啊!”
孩子終究是孩子,八歲的娃娃怎麽可能說得過夏立,祁婉兒辯駁不得,只能放聲大哭。
自家孩子被如此欺負,孫姨娘自然不忿,上前便要和夏立理論。
不想孫姨娘才將孩子抱進懷裡,便見祁順高舉起手,終止了繼續下去的罵戰。
祁順聽懂了夏立的暗示,那一番話不僅是在教育祁婉兒,還將祁瑾煜的現狀說予了眾人聽。
若不是祁家有人亂說話,祁瑾煜如今在百姓心中也不會有個不顧父子情義的壞印象。
看著面無表情的攥著血掌的祁瑾煜,祁順不由回想起祁瑾煜小時候天真爛漫的樣子。
那時候他家中一妻一兒,雖無嬌妾成群倒也樂得快活,只是自從妻子死了之後,祁順真正的本性就漸漸斂不住。
他想找個娘管教祁瑾煜,不想祁瑾煜卻死不同意還離家出走。
可仔細想想,事情已經過來這麽多年了,鬱結在心中的情緒也該過去了。
“夏大夫。”祁順放下手臂,對著夏立伸手道,“如果這草藥真像你說的那樣靈驗,我吃,可若我吃了並無好轉……”
“我死。”
夏立毫不猶豫的下了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