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避開了“行賄”這個說法，自然是希望讓事情簡單化。

  “這樣吧，既然你們木器行這麽有誠意，我呢，也願意和你們東家交個朋友。今天搬過來的這些東西，你按最低成本價算給我，然後我再給你們一個新的訂單，有來有去，大家都好。”

  掌櫃低頭想了一陣，決定順著夏立的意思。

  夏立要訂做的是一個藥箱，畢竟將來行走於世間，也是要以醫者身份，大夫不能沒有藥箱，哪怕裝裝樣子。

  醫藥箱有專門的人做，本不是木器店的巧活，但夏立表示願意跟他們繼續合作往來，對他們而言就是好事。

  所以別說醫藥箱了，就算讓他們改道去做輛馬車出來，他們也會絞盡腦汁想辦法。

  木器店掌櫃在一旁算帳的時候，外邊護院來報，說是又有人要找夏半仙。

  夏立一頭霧水，“我在京城認識這麽多人了？”

  高旺疾行往外，先去看看來者何人。

  不多時，他重新回到夏立面前。

  “半仙，來的是之前在千寶閣當差的一個夥計。”

  夏立不記小事，確實想不到對方來找自己的目的，便找高旺問。

  高旺的笑容有點玄妙難解，“他是來求半仙再給他一次機會的。”

  機會？

  什麽機會？
  “他說那時在千寶閣，半仙曾經試圖點化他，但他沒有珍惜那個機會，於是半仙用‘仙法’罩住了他，讓他成為一個永遠沒有人再敢聘請的夥計。”

  最後這句話倒是提醒夏立了。

  之前在千寶閣，就因為那個夥計對老工匠推推搡搡，很不客氣，所以夏立確實說了這話。

  不過，仙法？……

  她忍住沒笑出聲。

  “高管家你去告訴他——沒有人敢聘請他，是因為他曾經在千寶閣的庇護下作威作福，恃強凌弱，我只是一名醫者，不懂什麽仙法，他要是再胡說八道，那就是惡意詆毀我的名聲，我們就要報官處理了。”

  得了話，高旺匆匆出去，可是還沒能打發掉那夥計。

  “那夥計說，他入千寶閣也是經人介紹，一進去就跟著裡頭的人學了行惡，他若不是因為家中貧困，別無它路可走，也不願意做一個這樣的人。”

  高旺想起那人跪在側門，聲淚俱下的樣子，覺得不似有假。

  那個夥計在千寶閣被官府介入調查後，因為身上沒有血案，隻作為一個惡聲惡氣的監工，所以杖責之後就被放出來了。

  他嘗試著找新的營生，卻沒想到，身上千寶閣的標簽讓他走投無路！
  萬般無奈，他才覺得是夏立當初一語成讖，所以什麽都顧不上了，隻想求得夏立的原諒。

  聽完來龍去脈，夏立稍微沉吟一刻，隨後道：
  “其實公道自在人心，和我說了什麽沒有關系。不過他既然已經求到我門口，說明是有悔過之心，家裡也正好缺勞力，就讓他來乾活吧。至於工錢，高管家你看著定就好。”

  屋內，木器店掌櫃的算盤停了下來。

  “半仙，”他也在這屋裡聽了好一會兒了，不由得跟著高管家和沉香改口了稱呼，“人的善惡都是扎根在骨子裡的，您真的相信他能改過自新嗎？”

  “不知道啊。”夏立誠實道，“我且讓高管家觀察一段時間，若是他真的從頭開始，做個好人，我這夏府大門自然隨時為他敞開。如若不然，那我也會讓他無怨無悔，死得其所。”

  最後這句帶著幾分狠辣的味道，木器店掌櫃便不敢再插話了。

  高旺得了授意，這便去領人進來。     
  重獲新生的夥計涕淚橫流，求著高旺帶他去見東家，說是要當面致謝。

  高旺擔心這家夥情緒不穩定，一會兒要是在半仙面前失態，大家都不好收場，索性行緩兵之計，說要先帶他去換一身衣服，收拾乾淨了再去跟東家問好。

  這名新來的夥計叫阿生，會點拳腳，高旺權衡了一下，決定讓他和一名叫做阿牛的護院輪流巡值在夏立院子外邊。

  如果要出門，也帶阿生或阿牛就行，遇上點什麽事情，還能有個會打架的幫忙頂頂。

  不管怎麽說，夏立的家算是越來越完整了。

  相較於夏立的慵懶舒適，皇貴妃的日子還不算完全高枕無憂。

  小皇子武煊近來身體狀況良好，吃好喝好睡好，個頭也按照正常孩子的個頭，每日見長。

  但小皇子太乖了，乖到像沒脾氣似的，這讓皇貴妃知道，萬事俱備，還欠東風。

  “娘娘！依奴婢看，半仙也許收了一招，等著娘娘去求她。”康嬤嬤強壓住心裡的各種揣度，還算冷靜的跟皇貴妃說道。

  皇貴妃連平日最喜歡的蜜餞都沒胃口吃，想著人人都誇讚小皇子乖巧懂事，心中就覺得堵得慌。

  “本宮是想再見見半仙，可皇后那頭出了肖公公這事，最近進出宮都十分不便……”皇貴妃愁眉不展。

  “娘娘糊塗啊，你想要見夏半仙，這有何難？”康嬤嬤趕緊支招，“過幾日就是太后壽辰，娘娘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介紹夏半仙給太后娘娘認識。這炎夏烤得人如此難受，太后那邊想必也不會太舒服，要是夏半仙給太后把病看好了，這功勞也是算娘娘的。而娘娘也能如願以償的和半仙見一面。”

  “是，那就這樣辦！”皇貴妃如同重新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顆心暫時放回肚子裡。

  ……

  臨近太后壽辰，金吾衛接到密旨，要求假公公案必須在太后壽辰日之前查清。

  金吾衛上下都能理解皇帝不想頂著一腦門的綠光給母親過生日的心情，所以暗中找了六扇門幫忙，終於在嚴格審訊下，發現了肖公公是如何偷梁換柱避開淨身的。

  “媽了個巴子的，這家夥居然弑兄頂替啊！”拿到寫有真相的卷宗一看，曹進當即罵了一句粗話。

  祁瑾煜合眼假寐，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這段時間為了查這樁案子，他沒少費工夫，現在總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哪能休息啊，太后壽辰迫在眉睫，到時候宮裡、京城的布防工作，還不是得靠你主持。”曹進拍拍祁瑾煜的肩膀，“能者多勞啊。”

  “知道自己不能，就不要在這裡浪費口舌，不如省點時間練功強魄。”祁瑾煜反諷道。

  “誒，我說你這個人……”

  一言不合，兩人就在天牢外動手切磋起來。

  身穿墨色飛魚服的祁瑾煜踩著石獅雕像，縱身一躍，騰跳到半空，揮掌一擊，掌風凌厲，直逼曹進胸口。

  曹進趕緊伸手相擋，還是被掌風逼得後退。

  “你這家夥，下手要不要這麽狠……”

  說話間，祁瑾煜又準備打出第二招，曹進今天是真沒力氣跟他對練，可是這畢竟是在天牢門口，裡裡外外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他要是這麽明晃晃的認慫，他們六扇門還怎麽縱橫四海？！
  就算是為了六扇門所有人，他也不能輕易認輸。

  然而，十幾招對練下來，曹進累得氣喘籲籲，而祁瑾煜還面不改色，似乎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

  實在受不了這人的曹進，想辦法將祁瑾煜逼到了人跡罕至處。

  “兄弟，你想要打架，改天行不行？最近起早貪黑的辦案子，受累，身體吃不消，再打下去怕是要垮。”曹進哭笑不得，“你不是收了夏半仙當徒弟嗎？你去拿你徒弟練手撒氣啊，放過我行不行？”

  曹進不提這個還好，一提，祁瑾煜就感覺渾身更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氣，想要將面前的男人捶成紙片。

  他並非憎惡夏立。

  而是這幾日，也不知道怎麽的，他只要一靜下來，腦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她的身影。

  她替人看病，胸有成竹；

  她在行宮的長廊上追著他，氣急敗壞；
  她捧著一碗豆腐花，笑逐顏開；

  她為老工匠說話，快意恩仇……

  有一天深夜，祁瑾煜被這般胡亂的心情擾得無眠，便起身到書房作畫。

  他持劍的手，一拿到畫筆，便退盡殺戮之氣，只有肆意灑脫。

  他畫山川河流，草木蟲魚，卻屢屢不得精髓。

  但當他鬼使神差的畫出腦海中女子的身影，那神韻卻是無人可及，少女的嬌俏、倔強、堅強，以及和年紀不符的穩重，全都躍然於紙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發現自己畫了夏立後，祁瑾煜的第一反應是要將畫撕毀。

  可他才伸出手去，又猛地收回。

  如此佳作，怎能毀去。

  萬般糾結，祁瑾煜最終決定將畫卷好收起。

  他打開畫筒，想起裡面還有一幅他早前按印象給夏立畫的畫像，又悄悄拿出來，將兩張畫像攤開對比。

  相較之下，小尼姑“陳皮”的畫像更顯青澀，和他現在認識的夏立很是不同。

  而半仙夏立，少女的懵懂中又多了幾分英氣，顯得她更加遺世獨立。

  “喂，你怎麽了？”曹進終於看出祁瑾煜的不對，“你徒弟背叛你了？”

  祁瑾煜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你說什麽？”語調冷得讓曹進想打哆嗦。

  曹進忙搖頭，“我胡說的，你這麽較真幹什麽？如果不是你徒弟闖禍，那你為何動怒？”

  動怒？
  祁瑾煜蹙眉。

  他自己都沒發現，他近日被混亂的情思攪亂了心神。

  哼，她肯定是個懂得攝人心魄的妖女。

  半仙，無法是個幌子名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