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聽完便嫣然一笑。
她倒是不覺得祁瑾煜凶,畢竟在勾欄那種地方,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心中很清楚,嘴上花言巧語的,往往不是什麽好人。
而表面看起來窮凶極惡者,也並非一定就是壞人。
比起花裡胡哨的偽裝,霓裳倒更親近於祁瑾煜這種鐵面無情的。
起碼正直不虛。
南南是不太能理解霓裳的意思了,她反正每次看到祁瑾煜,都恨不得把頭低到地下去,因為祁瑾煜身上自帶的肅殺之氣總是令她的心狂跳不安。
聽不到南南說話,霓裳心裡頭還有些空落落的,她在桌面上摸索到南南的手,輕輕拉住。
但她沒想到的是,南南比她預想的還要更瘦一些,小手乾巴巴的,差不多是皮包骨。
“你這孩子,也太瘦了點。”
南南羞赧一笑,“半仙也這麽說過……不過半仙說,在她的精心調理下,我和我妹都會長肉的!”
“其實,半仙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霓裳壓低了聲音,輕柔的問,“而且按照身份來說,郡主身份要高一些吧,為何大家都堅持叫她半仙呢?”
“因為半仙說,她先是半仙,後來才當的郡主。而且,如果大家都喊她郡主,就沒有平民百姓敢來我們‘半仙館’看病了呢。”南南認真解釋。
霓裳莞爾,心裡想:難道不喊她郡主,她就不是郡主了嗎?有這層身份在,的確是沒什麽普通百姓敢隨便踏進這張門。真不知道這位半仙究竟作何感想。
要是打算借這個名頭享受榮華富貴,那何必開醫館。可她開了醫館,又好像很是認真……叫人費解。
南南以為霓裳是在擔心夏立,便笑了笑,把沉香教她的話說了一遍:“姐姐別怕,饒是這世上再如何風雨飄搖,半仙館也會一直庇佑館內的病人。半仙說了能治好的,就一定會好,姐姐只要放寬心,每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便可。”
“嗯……”
霓裳喝完藥,受藥力影響,自然有點困,南南扶她回床上躺好,剛剛掩好門,退出這邊廂房,便見到祝濤正從院牆外的另一間廂房裡走回來。
“北北!不是叫你看著人嗎!”南南驚呼,疾奔過來。
祝濤一開始還被這瘦扁扁的小丫頭嚇了一跳,定睛看清是南南後,不由得好笑的解釋道:“我傷的是肩膀和手臂,腿腳利索著,不用扶。”
南南恍然,但還是眉頭緊鎖,“阿濤大哥你才敷了兩日藥,傷口都還沒有長好呢!亂動的話,傷口裂開,那藥豈不是都白敷了……”
她一臉心疼,當然是心疼夏立的藥。
祝濤看出來了,哭笑不得,“我是習武之人,哪有你說的那麽脆弱。”
“正是。”夏立也正好走過來,聽見祝濤這樣說,很是認可的點了點頭,“總是躺著不動,血液不循環,反倒不利於傷口恢復。”
“郡主。”祝濤趕緊行禮,結果扯到傷口,疼的臉都歪了。
夏立擺手,“在我這半仙館裡,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你要是改不過來,我就扔你出去,不治了。”
“是,半仙。”祝濤收手站正,面上雖然帶著強撐出來的笑意,但夏立還是看出他的嘴唇白了幾分。
“疼是正常的,每天日出時分疼,晴天更疼。”她淡漠的說道。
南南北北都圍在她身邊,好奇的問道:“只聽說有傷之人怕雨天,竟不知道還有怕晴天的?”
“我這藥中有一位名叫‘金蟲”,是罕見的有溫度的昆蟲,將它入藥之後,它雖然成了藥,但是也出現了罕見的效果。如果用藥之人情緒激動,血液流速快,這藥就會自動變熱,用藥之人會感覺到劇烈疼痛,仿佛金水灼膚。”
夏立補充看到祝濤明顯身子一僵,又安慰他道:“雖然秋日乾燥,晴天也多,但你注意不要曬太陽,保持心緒平和,走路腳步放慢,喝水不要太燙,基本上不會有明顯痛感。不過天亮時分,晝夜溫度交替,那會兒會疼一點。”
“好,卑職記住郡……記住半仙的叮囑了。”
沉香拎著三雙女孩子的新鞋進院子,看見南南北北,就忙把東西分給她們姐妹倆。
南南北北領了新鞋子,歡天喜地的道謝,巴巴的讓沉香給她們找事情做。
沉香看向夏立,一臉“我做不了主”的模樣。
夏立揮手,示意兩個小丫頭護送祝濤回房,“一會兒太陽西斜就該曬過來了,為了少受點皮肉之苦,勸你還是回去躺好。實在痛得受不了,就讓南南北北給你搖扇子,降降溫能緩解痛感。”
“姐姐還會講故事,姐姐可以給祝大哥講故事。”北北眨著眼睛提議道。
兩姐妹興高采烈的陪祝濤走後,夏立看著沉香手裡剩下的那雙鞋子,笑道:“一看就知道不是買給我的。哎呀,我的小姐妹心裡頭沒有我,心涼哦……”
“半仙就會說笑。”沉香吐了吐舌頭,“這是給霓裳姑娘的,婢子看她鞋子邊都有些破了……”
“做得很好啊。”夏立朝關著門的那間廂房看了一眼,“失去了眼睛是很不容易,特別是像她這般美人兒。”
沉香掩唇一笑,“半仙不是說對美人兒沒有興趣?”
“但我師父可能有興趣。”說到這個,夏立從袖袋裡摸出霓裳送給祁瑾煜的玉鐲,“你看,師父把霓裳送給他的玉鐲交給我保管。”
沉香呆住,“保管?”
“師父嘴上說是我最近辛苦了,賞給我的,但我總覺得他是因為不好意思收人家姑娘給的東西,所以給了我。那可不就是保管嗎?”
沉香聽得一愣一愣的,總覺得是夏立哪裡想岔了,可她一時又想不透……
……
又一日。
清晨,阿濤被傷口處的劇烈疼痛疼醒。
南南北北都回自己的屋子裡睡覺去了,他想起身,卻發現稍微動一下就疼得人差點昏厥,只能硬挺著,想忍過去。
第二遍雞鳴後,南南起了床,洗漱完畢,她第一時間來看祝濤,發現祝濤已經醒了,還疼得滿頭大汗,趕緊給他擦汗,搖扇子。
可是祝濤還是疼得厲害,臉都有些發青了。
“這可怎麽辦……”南南很不安,哪怕知道夏立的藥有如此作用,卻還是擔心祝濤一下挺不過去。
南南去叫醒了妹妹,兩人守在祝濤床邊一起搖扇子。
祝濤看她姐妹二人急得要哭出來,於心不忍,忙分神安慰她們:“怕什麽……肯定沒事……等會兒就好了……北北昨天那個砍柴工的故事還沒說完……接著說嘛……”
北北一個勁兒的搖頭,看著祝濤愈發不濟的面色,想起了自己在天災中死去的爹娘,一時間悲從中來,眼淚直流。
南南想叫妹妹堅強一些,可看到她那樣可憐,又凶不起來,只能加快給祝濤扇扇子的速度。
就在姐妹二人急得團團轉時,門口處傳來霓裳悅耳的聲音。
“南南?北北?”
“姑娘怎麽起來了?”北北趕緊丟開扇子,去門口扶住眼纏白紗的霓裳。
霓裳笑了笑,“這屋子裡汗味有些重,是不是那位受傷的金吾衛大哥出什麽事了?”
“沒事的姑娘。”南南怕霓裳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刺激到了祝濤,會讓祝濤更疼,所以趕緊截住了話頭。
而祝濤此時也已然完全被這個雙目失明的美貌女子所吸引。
“讓霓裳姑娘受驚了。”他語含歉意的說道,“我這是藥力發作,有些難受罷了,沒有大礙。時候還早,姑娘回房多休息一會兒吧。”
“沒關系。”霓裳示意北北給她找凳子坐下。
北北不知其意,但是照做了。
霓裳坐在離床邊不遠的地方,揚唇莞爾道:“我給你唱曲兒吧,從前我思鄉時,要好的姐姐總給我唱曲,聽著聽著,就沒那麽難受了。”
早聞霓裳是揚州頭牌,想來歌聲絕不會差,祝濤雖處在痛苦之中,卻已經開始期待。
“那多謝姑娘。”他道。
霓裳溫柔的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采桑子》。
她的歌聲婉轉清麗,加上這《采桑子》的旋律柔美中又帶了些活潑,一下子將人帶到了歌聲的情境之中。
祝濤,南南北北都聽醉了,不知何時,祝濤竟然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北北伏在他床邊,睡得發出輕微呼嚕聲。
祝濤微微一笑,環視房中,卻不見了霓裳和南南的身影。
過不多久,夏立親自來給他查傷。
看到床上的斑斑血跡,就知道祝濤今晨吃了很多苦。
“捱過這五六日便好了,以後手一定能恢復如昔,想練什麽功就練什麽功,絲毫不受影響。”
祝濤道謝,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起霓裳的情況。
“她的眼睛也能治好,大概晚你五六日複明吧。一開始只是能看見光,足月後才能完全恢復。”夏立說完,忽然拍了一下床邊,“我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道理,但人家到底是姑娘,又還病著,不管你有什麽打算,都不許在我醫館內造次,不然當心我扔你出去。”
祝濤笑著賠罪,“半仙放心,卑職不敢的。”
出了祝濤的院子,夏立看見沉香手捧著新鮮的梔子花走在連廊上,叫住她,“怎麽?又是給霓裳姑娘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