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維宣端坐大椅,心中浪潮難平。
聽著張都督的話語,言中深意都令他難以平靜。
大好的機會送到了手上,就必須記得刺史大人的恩情,此乃為人之本,胡維宣自然萬分讚同,而張之棟又深知他為人謙和,恐怕心有仁慈,所以再度出言提醒,定要嚴正查處一乾貪官,勿要錯失良機。
前者與胡維宣的為人準則毫無出入,他出聲貧寒,能得貴人相助,向來都是銘記多年望報深恩,絕不敢辜負他人恩情,後者卻是令胡維宣大受啟發,深感多年謙和低調,對於仕途有極大的害處。
此言,發人深省啊!
心頭動容,胡維宣也不在意年歲官階,緊隨薛奉年一般,起身向著張都督真摯做禮。
“都督之言,下官受教了,定當銘記!”
見到連死板清官都開竅了,張之棟隻覺大慰平生,連連撫須點頭。
“胡大人言重了,還請起身。”
得意之時,張都督笑容很是燦爛,習慣性地向著桌上隨手一伸,卻是端來了一杯清茶,這才意識到美酒早就被喝得乾乾淨淨。
瞬間覺得興致四散,有些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
“那塞北紅.定然價值不菲啊”
委屈巴巴的失落模樣,就好像一個丟了魂的老小孩,與先前的氣場判若兩人,在場官員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對這個扣扣搜搜的一州都督心裡憋笑。
這哪裡是都督,改為嘟嘟才是。
借著話題念叨出聲,一乾人才漸漸借口笑出聲來,客廳裡一片和氣,都為今日的雅間美酒塞北紅讚歎不絕。
薛青雲無奈,隻得大手一揮,命人再度送來了幾壇新酒,以堵上張嘟嘟的唉聲歎氣。
一時間,客廳氣氛愈發的融洽。
文官武將也出奇地和諧共處一室,把酒閑談間猶如舊友。
廳中歡笑不斷,胡維宣也好像有些融入了其中,難得地其余官員言談說笑,似乎也沒有多年來的那般厭惡。
說起來很是微妙,官階最低的他,竟覺得遇到了同道中人,甚至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也不知是真的不勝酒力,還是被氣氛所感。
胡維宣斟酌之下,再度起身做禮,向著權謀老道的薛刺史請教出聲,問出了心中憂慮。
“薛刺史,承蒙提攜,下官感激不盡。”
“下官定不負厚望,將眾官貪腐之風嚴查,只是.以下官的了解,張翠峰為人陰狠,向來睚眥必報,此次謀求新鹽不成,又身獲罪名,定然不會罷手,若是此人與宋雨才繼續勾結,借著宋家的權勢暗中彈劾,下官又該如何是好?”
謹慎之言響起,眾官員突然沉寂。
原本還在笑談歡笑的知府將軍一乾人,聽完這番話,都在此刻陷入了寂靜之中,神色也變得莫名嚴肅了起來。
張翠峰為人如何,他們極少接觸,可是經由上司胡維宣道來,也必然八九不離十!
若是那貪官真如胡維宣的了解,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甚至勾結宋雨才,借用宋家的權勢攪動風雨,就不得不小心應對了。
宋家可是大玄八大望族,在朝中也有不少族人出任要職,就算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一旦借用宋家之勢,必是一場大危機!
胡維宣不過是個四品州府鹽官,根本不可能應對這種事,若是張翠峰和宋家人勾結,說不定真的會掀起一場風雨,甚至影響到新鹽。
若是這事兒一再鬧大,莫說胡維宣的巡鹽禦史要泡湯,就連北王或許都將有受到影響,到了那個份上,在場的官員一個個都跑不了。
轉瞬之間,先前談笑的官員們都神色凝重,卻是一時沒有什麽見解,隻得若有所思地注目而去。
而在他們的注目下,正歡喜飲酒的張之棟和薛青雲卻是相視一笑。
放下手中小杯。
薛青雲帶著平和的笑意相望,眼中有幾分無奈。
“胡大人,你何必為這種小事所擾。”
胡維宣一臉懵逼。
他日宋家人找麻煩,朝堂之內必有風雨,就算最近宋家人不敢太過囂張,可使點伎倆收拾個四品閑官,根本不算個事兒啊。
他經歷這次事件,已然看開了很多,哪怕將來巡鹽禦史的官位無望都不重要,能得到眾多同僚的認可,已然算是心有慰藉。
可若是因為自己,致使事件一再擴大,影響到在場的官員仕途,絕非君子所為!
念及於此,胡維宣就要拱手進言!
無奈注目多時的張之棟卻是先一步悶聲出言,語氣裡有種淡淡酸味。
“胡大人,人家會告狀,你也有靠山啊!”
靠山?
吐槽話語響起,眾多官員瞬間目露恍然,一下子想到了再度入朝的天下文宗薑太淵,胡維宣有這位恩師庇佑,哪還用怕什麽宋家人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突然意識到問題關鍵的一乾官員,這才明白為何兩位大員淡然端坐,絲毫不為這份擔憂之言而動,眼裡露出羨慕的光彩。
也不怪他們一時反應遲鈍,實在是薑太傅隱退多時,此次入朝又十分低調,暫無任何職位,故而才未立即想起。
可就在接連的提點之下,一乾官員欣羨注目而去,胡維宣卻是面有難色,掙扎了幾息,也只是做禮說出了為難的言辭。
“這”
“下官多年流轉各地為官,也不曾拜會恩師,突然修書求助,恐怕有失禮數啊,何況此事涉及宋家,若是引得恩師與宋家再起爭端,實非下官之願”
“下官踏入仕途多年,從未依靠權勢,也更不願再讓恩師勞心勞力了”
幾句話說得是無可挑剔,眾人也不覺得有什麽有違常理,可是在這種關鍵時刻聽來,就顯得太過古板。
別人都是巴不得有這麽一位恩師,胡維宣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堂堂帝師擺在眼前,多年來竟不知道靈活行事,真是氣死了不知多少人!
要知道,帝師薑太淵身份尊崇,不僅桃李滿天下,連當今陛下都是門生,就連遠在涼州的眾官都有耳聞,大玄朝深得陛下信任的,除了三大統帥和宰相之外,只有這位天下文宗了!
可以說,帝師薑太淵只要說句好話,就勝過了胡維宣十年的光景,先前薑太淵辭官隱退且不再說,如今薑太淵再度入朝,那就是天賜的機緣。
就是這種世人羨慕不來的機會,他卻是猶豫不決。
眼見胡維宣如此古板,臉上的神色分外掙扎,眾人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對於這位清廉官員的古板愛恨兩難。
哪怕老謀深算如薛青雲,也是看得欲言又止,感到有些無計可施。
唯有張之棟。
剛剛續上的品酒樂事被再度打斷,又見一個酸文官死板無比,酒後的意氣當場就湧上頭頂,直接猛拍茶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