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都監!”韓青愣了愣,答應著停住腳步,掉頭而回。
“老夫已經修書給張齊賢,請他撤銷對你的海捕文書了。按目前情況,應該半個月之內,就有結果。”李繼和看了他一眼,話語裡隱約露出了幾分不滿。
韓家小子什麽都好,並且還帶著其他年青人身上根本看不到的沉穩。唯一的毛病,就是穩得有些過了頭,好像永遠是個局外人一般,讓自己看了就忍不住想要踹他兩腳。
“多謝世叔!”韓青絲毫沒感覺到自己屁股已經面臨著挨飛腳的危險,雙手抱拳,向李繼和躬身道謝。
“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實在受不了他的平淡,李繼和皺了下眉頭,故意說道:“那寇準可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他來了,固然會將糧庫失火的事情查個清楚。可如果你在定安縣做的事情,有違法亂紀之處,少不得也要被他狠狠收拾。”
“晚輩明白!”韓青歷史學得再差,好歹也能記住寇準這個大宋名臣。笑了笑,輕輕點頭,“晚輩自問,沒有做過什麽太出格的事情。即便有,也是被逼無奈之下,不得不反擊。”
“包括半夜摸進城裡去,綁架在職主簿?!”李繼和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提醒,“大宋律例,可沒說過,巡檢發現主簿犯罪,可以不向上司彈劾,就直接抓他。”
“他先派死士去坊州子午寨刺殺我!”韓青趕緊拱起手,小聲為自己辯解。
然而,話說出口,卻禁不住有些心虛。
他抓到周主簿之後,嚴刑逼供。姓周的吃不住苦,把自己在紅蓮教的身份,以及紅蓮教在定州的布局,都給招了出來。卻唯獨不肯承認,射傷李源的刺客,是周家所派。
後來遭到追捕,忙著逃命,韓青就沒顧上調查,到底是誰派遣了刺客,還攜帶了民間嚴禁使用的弩弓。
而現在,最危險時刻已經過去,韓青的心情開始放松,就立刻又想起了這個疑點來。
不過,即便刺客不是周主簿所派,他也不會再節外生枝了。
把罪名直接推給已經死去的周主簿,他當時潛回定安縣抓了對方,然後又大放孔明燈等舉動,便事出有因。
畢竟,在性命受到了嚴重威脅的情況下,於情於理,都不能禁止他對周主簿等人進行報復。
但是,如果他實話實說,告訴別人刺客有可能來自第三方,他的報復就有些不佔理兒了。
官場的事情,向來錯綜複雜,一旦被別人揪住這個抓手,再做出新文章來,他又要面臨一大堆麻煩。
“你能有充足理由就好。”正忐忑不安間,又聽見李繼和笑著補充“老夫只是給你提個醒。寇準在你這般年紀之時,便中了狀元。隨即便被先帝看中,作為宰相之才培養。他可不像別人那麽好糊弄。雖然……”
抓起桌子上的茶,輕輕潤了潤嗓子,他的聲音稍稍轉低,“雖然憑著你後來給朝廷貢獻破腹取箭之術,以及火藥箭、神臂車等鎮國利器,可以將功抵過。但是,能沒有過錯,肯定還是沒有任何過錯為好。否則,哪天被別人翻扯出來,難免會成為你仕途上的羈絆。”
“多謝世叔,晚輩會加倍小心應對。絕不因為海捕文書被撤,就掉以輕心!”雖然對做不過官,持無所謂的態度,韓青仍舊感謝李繼和的提醒,再度向對方行禮。
“你明白就好!”李繼和終於心滿意足,笑著點頭,“寇老西兒這個人,怎麽說呢?嗨,反正很難對付。也不會像老夫這樣,看你是個將門之後,就多少留些情面。”
這是他第三次,提醒韓青小心應付寇準了。讓後者無法不往心裡頭去。然而,腦海裡剛剛開始回憶上輩子有關寇準的那些歷史描述和文藝作品,韓青的心臟,就忽然猛地一抽。
“晚輩明白,多謝世叔!”強忍心臟的不適,韓青再度向李繼和行禮。同時,心情不知道是該鬱悶,還是歡喜。
身體前主人的殘魂上次出現的時間,還是在二十多天之前。
當時,他差點就死在了葉青蓮之手。多虧殘魂在關鍵時刻,重新接管了身體,將韓家祖傳槍法的威力發揮了個十足十,才讓他僥幸逃過了一劫。
而在那之後,殘魂好像就因為用力過度,油盡燈枯,長時間沒有再對他施加任何影響。以至於,他都以為,殘魂徹底消失了,心裡還隱約覺得有些不適應。
沒想到,今天聽李繼和反覆提起寇準的名字,殘魂竟然又醒了過來。可見,身體的前主人,跟寇準淵源極深。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是繼續留在老夫軍中建功立業,還是想返回汴梁,繼續完成學業,然後等待吏部另行選拔委派?”看到韓青表情終於有了幾分凝重,李繼和還以為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便不再多囉嗦,笑著進入下一個話題。
“晚輩……”韓青猶豫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乾脆坦然承認,“晚輩沒想到,事情變化得這麽快。所以,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這是一句實話。
無論留在軍中,還是返回汴梁,在他心裡,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武藝隻學了一個皮毛,軍略方面,雖然不能算一竅不通,至少他上輩子當兵時學的那些東西,在宋代還能適用的極少。
而返回汴梁繼續完成學業,對他來說更是一個笑話。
除了字寫得不錯之外,那些詩詞歌賦,經世文章,他樣樣都不會。只要進了太學上舍的門,三天之內就得穿幫。
至於太學上舍畢業之後,再經過一次吏部選拔去做官。總得太學上舍畢業之後,再去考慮。如果連太學那一關都過不了,還提什麽吏部選拔?
如此想來,實際上他最喜歡也最適合的地方,仍舊是金牛寨。
在做巡檢那段日子,雖然乾活有一搭,沒一搭,卻是他穿越以來最輕松,最快樂的時光。
“那就先留在老夫身邊吧!有老夫照應著,總比你四處亂闖,被人算計了強!”不知道韓青的真實想法,李繼和誤以為,年青人真的是在倉促之間,沒想好該如何選擇。笑了笑,乾脆直接替他做出了決定。
既然他已經替韓青做了主,後者也不好拒絕,乾脆笑著拱手,“晚輩聽從世叔的安排!”
“老夫知道,你祖父希望你由武轉文。不光你們老韓家,如今,很多將門,都在這麽做。”對他的回應還算滿意,李繼和想了想,又笑著說道:“但是,做文官這條路子,未必適合所有人。做武將,有沒有真本事,上陣打幾仗就能得到驗證。做文官,卻不但要會做事,還要懂得耍心機。有時候,會耍心機比會做事還吃得開。久而久之,心就變髒了,很難再活出一個人樣來!”
他確實打心眼裡欣賞韓青,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就拿後者當自己的晚輩教育。而韓青,又是兩世為人,極知道人情冷暖,立刻把感激顯露在了臉上。
“算了,不提了。反正,做武將的危險,大多數來自胸前,做文官,卻大多數來自背後。”見韓青聽得認真,老將軍又擔心,自己的話,讓年青人失去銳氣。隨口總結了一句,再度轉換話題,“慶州的情況,你都聽到了吧?紅蓮教真的反了,黨項人不可能不放著現成的便宜不佔,信守和約。過幾天,老夫少不得要帶著你,掉頭返回邊關。”
“晚輩聽到了。”韓青想都不想,坦誠地回應,“您老擔心,弟兄們因為回不了家,士氣大降。”
“光聽到沒用,你有辦法替老夫解決這個麻煩沒有?”李繼和又看了他一眼,笑著追問。
他只是順口一說,其實內心裡,並沒真的指望,韓青能替自己想出什麽有用的對策。
士氣這東西,想提起來,要麽靠軍餉翻倍給,要麽靠連續打勝仗。除此之外,很難玩出新花樣來。
果然如同他的意料,韓青搜腸刮肚想了好一陣,卻只是輕輕搖頭,“世叔見諒,晚輩對軍略幾乎一竅不通。對於如何提高士氣,更是摸不到任何頭緒。”
“嗯!無妨,老夫只是隨口一問!”李繼和收起笑容,輕輕擺手。正準備再換一個話題,卻又聽見韓青低聲詢問,“既然鎮戎軍就在慶州,為何不直接剿滅了紅蓮教再走。這樣,至少可以避免腹背受敵?”
“哪那麽容易?”李繼和立刻相信,韓青對軍略真的是一竅不通了。歎了口氣,苦笑著搖頭,“除非城裡有人裡應外合,否則,想攻下安化這種大城,沒三五個月時間,根本不可能。而紅蓮教剛剛起事,從上到下心氣正足,不會這麽快就有人想接受招安。”
“需要這麽久?”韓青眉頭緊皺,快速回憶自己路過安化城之時,看到城牆模樣,“不過是一座土城……”
“如果沒人裡應外合,要麽豁出去弟兄們性命,派他們爬雲梯。要麽豁出去時間,打造攻城器械。”李繼和知道他真的不懂,所以也不生氣,只是歎息著解釋。
“另外,紅蓮教鬧得再歡,對朝廷來說,都沒有黨項人趁機入侵威脅大。鎮戎軍是禁軍中的精銳,不可能不去邊關抵擋鐵鷂子,而把時間和體力,都浪費在慶州這邊。老夫估計,朝廷會另外調派大軍前來平叛。而咱們,則是好鋼,必須用在刀刃上。”
鎮戎軍總計才兩萬多弟兄,他當然豁不出去,用人命去堆城牆。而打造攻城器械,光是準備木頭,就得十天半個月。等一切都準備好了,黨項人恐怕早就破關而入,直接殺到大夥身後了,情況反而更加危險。
再者,就是朝廷的統籌部署問題。
朝堂上無論換了誰做主,都不可能,把戰鬥力最強的鎮戎軍,浪費在平叛上,卻派戰鬥力較差的其他兵馬,去駐守邊關。
道理很簡單,而韓青只是缺乏經驗。李繼和相信只要自己略加解釋,後者就立刻能想明白。
誰料,他的話音落下,韓青卻仿佛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而是皺著眉頭,繼續低聲反問:“只是擔心時間上來不及麽?如果趕在黨項那邊有所動作之前,就把安華城奪回來,是不是黨項人就不會輕易再毀約入侵了?那樣的話,就能打個時間差出來。發現紅蓮教已經滅了,黨項人想必……”
“當然!”李繼和沒好氣的打斷,“黨項那邊,知道消息再做出決策,的確至少也需要花費一個月時間。問題是,安化是一座大城,裡邊的糧草輜重,盡數便宜了紅蓮教。城牆又是為了防備黨項人圍攻所建。一個月時間,老夫不可能……”
話說到一半兒,他的眼神卻忽然大亮。抬起手,一把抓住韓青的手臂,“你,你小子有辦法潛入城內?就像你當初去抓周主簿那樣?趕緊說出來,辦法如果有用,老夫,老夫保你今後無論闖了什麽禍,都由老夫替你擔著!”
“晚輩對安華城不熟悉,沒辦法潛入城內!”韓青笑了笑,輕輕掙脫老將軍的拉扯,“不過,安化城的城牆,晚輩也許能有辦法將其弄塌。問題是,如果城牆塌了,接下來的戰鬥,您老有幾成把握?”
“十成!”李繼和拳頭緊握,用力揮舞,“城牆垮了,老夫還能怕一群瘋子?要怎麽弄,你趕緊說,哪怕你要老夫把所有弟兄,都歸你指揮,老夫也絕不皺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