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倒是有些疑惑,為何明知道薩離就藏在靖恭坊,想抓人反倒不容易?
“杜將軍,為何不直接發兵靖恭坊,挨家挨戶搜查,便是掘地三尺,遲早也能抓住她吧?”
這就是李崇道疑惑不解之處,知道了大概位置,又是甕中捉鱉,杜君綽完全可以自己帶隊去抓人,為何會答應讓李崇道來做這件事?
杜君綽顯然也有些尷尬,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宋筠萱到底是打破了沉默。
“因為官軍無法進入靖恭坊。”
“官軍進不去?難不成靖恭坊還是法外之地不成?”
宋筠萱輕輕搖頭:“若是強行進入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些使節會很大鬧朝堂,而且祆祠不會同意……”
李崇道恍然大悟。
靖恭坊裡頭都是外族人,除了尋常胡商還有大量的外邦使節,靖恭坊就有點像後世的“大使館”之類的所在,有著一定的司法豁免權。
所以,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官軍不能肆意進去搜捕,否則會給那些外邦使節留下口實,他們會以此來索要好處等等,雖然不是法外之地,卻是一定程度上的“治外之地”。
“不對,祆祠不會同意是什麽意思?官軍進入靖恭坊還得經過祆祠的同意?”
李崇道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宋筠萱有些欲言又止:“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崇道也不多問,轉頭朝喬洮陽道:“喬少卿還有什麽要叮囑的否?”
喬洮陽有氣無力,白了李崇道一眼,面色冷峻地告誡道:“千萬別相信靖恭坊的女人,尤其是……尤其是那個女人……”
李崇道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女人,薩離這胡女可是把李世民都給戲耍了一通的,甚至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說完此話,喬洮陽似乎耗盡了力氣,含含糊糊又說了幾句,李崇道沒能聽清,喊了幾聲,他再沒回應,李崇道三人也隻好走了出來。
“我會在外圍守著,需要我接應就發信。”
杜君綽交給李崇道一張短弩,只有一根無頭弩箭,箭上綁著一隻鏑,有點信號彈的意思,能夠讓杜君綽第一時間確定他的位置。
“我跟你一道去吧,我認得刺客的臉。”宋筠萱猶豫了片刻,還是咬牙主動提起。
李崇道倒是想借助宋筠萱的身份,但此行凶險,他自身難保,再帶上宋筠萱也是累贅,當即搖頭拒絕了。
他甚至想把阿離留下,但想起薩離不可能傷害阿離,帶著阿離反倒有個溝通的橋梁,也就作罷了。
坐著杜君綽的馬車離開喬宅,來到靖恭坊,杜君綽命人打開了坊門旁邊的小門,裡正和坊丁們見得杜君綽,一個個戰戰兢兢,李崇道甚至不需要亮牙牌,就順利進入靖恭坊。
“此乃承奉郎李崇道,今夜督辦刺客巡捕一案,你們都認一認他的臉面,通傳下去,誰也不能阻礙他辦案。”
杜君綽倒也乾脆,那些個坊丁和不良人也不敢小覷李崇道,紛紛上前來辨認李崇道長相,又有人把杜君綽的命令傳達開來。
“不要招惹祆祠的人,切記這一條。”
這已經是李崇道第二次得到類似的忠告,他知道崇信宗教的人都會有少部分極端狂熱的分子,但也不至於讓杜君綽忌憚到這等地步吧。
“忠武將軍能否解釋一二?”
杜君綽也不囉嗦,朝裡正招了招手,小老兒畏畏縮縮走了過來,杜君綽直接扯開了他的衣袖,但見得他的小臂上露出一處紅色刺青來,是一團烈焰的紋章。
小老兒有些慌張,下意識把衣袖扯回去遮擋,杜君綽又拉過來一個不良人,一把扯開他的領口,那人胸膛上烙印著同樣的一個烈焰紋章。
“現在可明白了?”
李崇道也是驚詫不已,這烈焰紋章應該就是拜火教的身份標識,也就是說,裡正和不良人都是拜火教的信徒!
“不至於吧……”李崇道知道拜火教在大唐傳播很廣,但萬萬沒想到會這麽廣。
大唐的物質文明漸漸跟上了,精神文明建設卻稍顯落後,民間百姓迫切需要精神寄托,這就是所謂沒飯吃的時候得有個念想,所以會迷信宗教,尋找寄托,吃飽了沒事乾,總想信點什麽。
所以信教從來都是百姓的精神硬需求。
李崇道沉默不語,還陷入震驚之中,杜君綽以為沒能震撼到他,又拉來一個麾下的軍士,扯開他的臂甲,連他麾下的軍士也都是信徒!
李崇道算是明白了。
為何杜君綽都不敢惹祆祠的人,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誰會是拜火教的信徒,軍士和這些基層官吏已經這個模樣,很難想象朝堂上還有多少隱秘的信眾。
這股地下勢力比想象之中要更加的強大,而且因為太過隱秘,根本就沒法連根拔起,李世民推崇道教,就是想讓百姓有個精神寄托,能夠為李唐提供一個正統的出身。
很顯然,祆祠的存在,對道教的傳播和推廣是一把雙刃劍,有補益,也有競爭,不能取締,又不能忽視,所以才如此麻煩。
“我明白了,我會小心的。”
李崇道意識到了事情有多棘手,因為祆教的信徒都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會給調查增加極大的難度。
他雖然見過薩離的眼睛,但黑燈瞎火,大晚上的,總不能通過眼睛來鎖定薩離。
與她對視也只是瞬間的事情,他哪裡有把握一下子就認得出來。
離了杜君綽,李崇道下意識將發信短弩掛在後腰上,帶著阿離進入了靖恭坊。
十字街兩側,胡商正在花天酒地,空氣中都彌漫著酒菜和胭脂的香氣,有時候風吹起秦樓楚館的門簾子,裡頭會撲出一股充滿了濃鬱荷爾蒙氣息的熱氣,仿佛空氣都充滿了原始的靡靡粉紅之色。
各種充滿了異域風情的音樂和歌聲不斷衝擊耳膜,有人醉倒在街上,一身都是嘔吐物,也有人跑到牆角來撒尿,結果醉倒在自己的那灘尿上。
街上時不時會匆匆走過一小隊黑色僧衣的祆教徒,口中念著經,對兩側的紅塵世界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落在後頭的年輕胡僧會忍不住吸一口氣,透過門簾的縫隙,偷瞄一眼。
這就是靖恭坊,這就是李崇道今夜的戰場。
“該去哪裡呢?”
李崇道沉思了片刻,也有些沒頭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