紇乾承基離開之後,李淳風迫不及待地將設計圖取了出來,向李崇道詢問其中細節。
雖說李崇道用了界畫的手法,繪製得很精確,而且也寫下了詳細的介紹,但紙上得來終覺淺,李淳風又是求知若渴的人。
李崇道也不含糊,將自己的設想全都掰開揉碎了喂給李淳風。
如果說看到設計圖之時,李淳風還覺著李崇道之時天馬行空,可當他事無巨細地將整個構造全都闡述清楚時,他終於意識到李崇道的高深了。
雖然古人經常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來形容知識淵博之人,但天文地理並不是誰都能夠碰觸的知識點。
地理涉及到戰爭,天文則乾系到國家氣運,不是誰都有資格去學的。
李崇道這麽一個長安城出生長大的人,除非李孝恭曾經派人私自教導他,否則他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到天文地理的知識。
但如果李孝恭讓人私自教導李崇道天文地理,那就多少有點居心叵測的意思了。
“這個簡儀可以用水運台,所以必須從凝暉閣搬出來,用水力驅動,你或許不能操控日出日落,但往後,整個大唐所有人的作息,便只是你一句話的事,你說是甚麽時辰,便是甚麽時辰。”
李崇道雖然只是隨口一說,但李淳風卻內心澎湃,仿佛置身於星辰大海之中,手握著掌控日月的力量。
無論是渾天儀還是簡儀,都是古代天文學家觀測星象的設施,除了制定歷法之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計時。
古代用十二時辰的計時方式,而這些時辰到底有多精確,靠的就是李淳風這樣的天文學家。
李淳風的渾天黃道儀還沒有水運裝置,沒法時刻運轉,計時也只能經過推算。
但李崇道借用了郭守敬的改良方法,除了將渾天儀簡化改良成簡儀之外,還增加了一個打更報時的功能。
只要水流不斷,簡儀運轉,到點之後就能敲響不同次數的銅鑼,以此來計算時辰。
李崇道已經將相關原理都詳細告知了李淳風,後者被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一般,一直處於激動與興奮當中,良久才算是徹底平靜了下來。
“師……師祖不如跟我入宮,若能親眼見一見渾天黃道儀,如何改造還是需要師祖親自指點……”
李淳風不是蠢人,袁天罡也一樣,之所以認李崇道做師父,其實很大程度上只是玩笑,但李崇道拿出這份設計圖之後,他這一句師祖,就帶著幾分敬意了,因為只有他這樣的內行人,最清楚這份設計圖的分量有多重,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東西!
“你先做前期準備工作吧,這個事情急不來,眼下我身上有些麻煩,入宮是不太可行的,等時機好些了再說吧。”
李淳風也知道息王私生子這件事的影響有多大,當下也就不再強求,告罪一聲便離了李崇道,火速入宮去幫紇乾承基解決出家的事情。
因為很清楚,只有幫李崇道掃清了障礙,這位小師祖才能幫助他完成名垂青史的大業。
李崇道當然清楚這一點,否則也不會把紇乾承基的事情交給他。
李淳風離開之後,李崇道也沒閑著,本想著去打聽一下費聽阿勒的事情,畢竟長安城裡住著不少軍戶,他們都是上過戰場的,如果費聽阿勒真有這麽神奇,他們必然知道的。
但鑒於眼下的狀況,李崇道是寸步難行,隻好留在店裡,尋思著下一步該如何走。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一隊黑甲禁衛嘩啦啦闖入到了食鋪來。
宋筠萱一臉慍怒:“是你慫恿的李淳風?”
對於這位內學士,姿色身段方面,李崇道固是微微一硬略表尊敬,但她的性格太過成熟且古板,李崇道並不喜歡。
同樣是成熟類型,李崇道更喜歡褚幼薇,因為相比之下,褚幼薇更容易挑逗,也更有趣一些。
“尚宮教宮人禮儀,怎麽也不以身作則,雖然我這鋪子小了些,但好歹是私宅,擅闖私宅不對,唐突主人家更是無禮哦。”
宋筠萱強人怒氣,目光清冷:“皇后殿下染恙沉屙,已是不支,耐不得身心疲累,東宮奏請大赦以祈福,殿下多次向聖人諫言,如何都不願勞動百姓,但又不想寒了太子的孝心,這才同意度人入道。”
“李淳風卻來立政殿諫言,連度人入道都做不成了,身為承務郎,這些本不是他能置喙的,初時奴還不自覺,讓人查了一下,沒想到幕後黑手竟然是你!”
李崇道訕訕一笑:“尚宮未免太高看我了,我李崇道何德何能,竟能指使李淳風?”
宋筠萱俏臉漸寒:“如此說來,不是你咯?”
李崇道呵呵道:“不不不,是我,確實是我讓李淳風去皇后殿下諫言的。”
宋筠萱到底是忍不住罵出了那句名言:“我從未見過如此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殿下見你心喜,待你不薄,滿朝文武都在掛念殿下病情,人人都想為殿下祈福,為何你便如此薄情寡義!”
李崇道被震得耳朵發癢,掏了掏耳洞,懶散道:“我就問尚宮一句話,我李崇道是甚麽人?”
“???”
宋筠萱很是不解,李崇道呵了一聲:“我李崇道不過是市井小民,如今連食鋪都無人光顧,不管是度人入道,還是為皇后祈福,那都是頂天的大事,我不過區區草芥,為何能說服李淳風?李淳風又為何能說服殿下?”
“還不是因為你奸詐詭辯,信口雌黃,蠱惑人心!”
李崇道搖了搖頭,正色道:“不,這只能說明,不管李淳風,還是皇后殿下,他們心裡都明白,不應該這麽去做。”
“你……你大膽!”宋筠萱本是個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在宮中積威甚重,平素裡也很少失態。
可在李崇道面前,她是如何也壓抑不住怒火,因為李崇道一直在狡辯。
“殿下擔心勞民傷財,本是為國著想,反對大赦囚徒,是不想乾預朝政,更不想因為自己的病,而影響到朝廷的運作。”
“皇后殿下確實堪稱母儀天下,她或許曾經以為,度人入道是好事,而且不需要勞民傷財,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你覺得入道是好事,但那些被迫入道的人看來,真的是好事麽?”
“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與其讓他出家入道,還不如傾家蕩產換取自由,畢竟,自由才是最寶貴的財富啊……”
“如果讓宋尚宮出家為殿下祈福,尚宮當然會毫不猶豫,因為你這一輩子就只能困在這皇宮裡頭,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可不是每個人都是你啊我的宋尚宮……”
李崇道言畢,宋筠萱低垂著頭,仿佛一團陰雲籠罩在她的面孔之上,正醞釀著毀天滅地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