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買今日本該去北衙屯營點卯,但他還是起了個大早,因為他收到了線報,很多人已經盯上了李崇道。
沒有武藝傍身的李崇道,顯然已經成為了那些急迫需要牙牌的江湖人士的最佳目標。
席君買想讓底下的人將李崇道的明面身份散布出去,或許他們忌憚於李孝恭的身份,不會對李崇道動手。
但地下世界的規則必須遵守,即便他是李孝恭的兒子,如果沒能力守護那塊牌子,被殺了也只能自認倒霉。
需知尉遲敬德都乖乖去做便橋的守橋人,他已經是位極人臣的開國功臣,但仍舊要接受江湖人的挑戰,這就是都水監的規矩。
席君買不想壞了規矩,如今他沒有了牙牌,便只剩下軍方的官身,他已經無權插手此事。
可當他出門之時,發現暗中處處是危機,人人蠢蠢欲動,都往東市方向去了。
想想那個倒霉弟弟李大頭,席君買到底是放心不下,往東市這邊廂趕了過來。
那些個亡命之徒極其擅長偽裝,除了顧盼之間偶爾從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辣,便與常人一般無二。
但他們在席君買的面前,無所遁形,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席君買在都水監的名聲,在江湖草莽中的名聲,實在太大,雖然跛了一條腿,但沒人敢輕視他半分,因為但凡有此等心思的人,都死在了席君買的刀下。
不過現在情勢卻是不同了,席君買交出了牙牌,他不再是長上漁師,無法動用規則來殺人,當然了,那些亡命徒也沒法用規則來殺席君買。
牽著馬走到李記食鋪前面,席君買到底是猶豫起來。
周遭已經潛伏了三十幾個頂尖高手,其中一些還是成名已久的狠辣人物,即便席君買也沒法鎮得住的梟雄。
東市街上的鋪子漸次開張,吃朝食的,做早市的,人潮往來,坊門打開的那一刻,就湧入了海浪一般的各色人等。
便這般熙熙攘攘的表面之下,暗藏著無窮的殺機,席君買也為李崇道捏了一把汗。
這些尋常打扮的人漸漸向李記食鋪靠攏,就好似一群慍怒的虎狼,眈視著農夫形同虛設的籬笆。
他們甚至已經沒有刻意隱藏身上的武器,市署那些巡遊的衙役,街上的不良人,仿佛都嗅到了危機,卻被強大的壓迫力推開,便只是遠遠看著,都有些心驚肉跳。
席君買今日去北衙屯營點卯,身上是戎裝,而且是全副武裝,他牽著戰馬,睥睨了一圈,默默計算著自己的戰力能堅持多久,是否能保得住李崇道。
他的食指肚輕輕敲擊著刀柄,左手偷偷打開了馬背上的短弩,甲包裡的長槊也解開了扣子。
眼看著那些高手已經聚攏到了食鋪門前,席君買才轉身,低垂著頭,如同滿張的硬弓,蓄勢待發。
氣氛壓抑如雪崩前的寧靜,街道上的行人成了背景牆,殺氣如雲,幾乎要壓垮這小小的食鋪。
“諸位,賣我席君買一個面子。”雖然知道這話沒用,但席君買到底還是說出了口。
因為他知道,李崇道根本沒法抵擋哪怕半個呼吸。
他不再是長上漁師,沒有資格說這個話,這已經壞了規矩,但席君買不忍看到李崇道上任第一天就被殺,因為牙牌是他傳給李崇道的,繼任者上任第一天就被殺,他席君買同樣會良心的譴責,更何況他將李崇道視為兄弟。
“虞侯,你這是壞了規矩,一會兒可怪不得兄弟們刀下無情了……”
人群中傳來沙啞卻陰狠的聲音,席君買掃了一眼,眉頭緊皺,這些人已經手按兵刃!
“吱呀……”正當此時,李記食鋪裡頭傳來了輕微的開門上,而後便是食鋪的門板被一張接一張拆開,李記食鋪準時開張。
所有人的刀劍無聲出鞘,遠處觀望的市署衙役和不良人,有人大氣不敢喘,有人早早備好了水通,等著洗刷過後的遍地血跡,也有人早已通報到了上級官府,卻被知曉內情的上官臭罵一頓。
“嘶!”
沒有刀劍之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在店門完全打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仿佛空氣凝固了一般。
他們目瞪口呆,他們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幕,他們甚至倒抽一口涼氣。
除了席君買,長上漁師裡頭最不能惹的就只有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秦英和韋靈符。
不是因為他們是太子的寵兒,而是因為他們是妖人,手段狠辣,睚眥必報,而且防不勝防,業內都傳言他們懂得妖法,殺人於無形。
但此時的秦英和韋靈符,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頭戴胡帽,遮住了臉面,如同李記食鋪的店中博士,一人一側,打開了店門。
李崇道則在他們的後頭坐著,甚至還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就如同主人在指使仆人做事一般!
席君買背對著鋪面,看不到秦英和韋靈符,只是覺得這些高手的表情太過古怪。
可他並不敢轉身,甚至不敢扭頭,因為箭在弦上,不能分心,一旦轉身或者扭頭,死的就是他自己。
有人似乎從難以置信中醒過來,仍舊自信地往前,席君買正要出刀之時,隻覺得背後發涼,他下意識往旁邊躲閃,一根無尾短弩擦著他的肩頭而過,噗一聲釘入那人肩窩,那人連退數步,強忍著沒喊出來,但肩膀瞬間被鮮血染紅。
席君買轉頭一看,見到了秦英和韋靈符,以及坐在後頭優哉遊哉的李崇道!
秦英和韋靈符走到門口,朝那群人冷聲道:“敢前一步者,死。”
席君買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這還是昨天對李崇道喊打喊殺的那兩位麽?
這才一夜的時間,怎麽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難道說他們必須讓李崇道死在自己手裡,所以才不讓這些高手染指?
可李崇道悠然而坐,根本不像被挾持,更不像深處危險,因為以李崇道那德性,如果真受到了來自秦英和韋靈符的威脅,此時早就向席君買求救了。
然而他並沒有。
秦英和韋靈符打開的店門,也就說明天,他們昨夜是在食鋪裡度過的,那麽問題來了,這一夜,發生了什麽,才會讓驕傲如孔雀的這兩位,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席君買看著店內的李崇道,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那塊牙牌,或許選對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