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離開都水監大牢之前，再次被蒙上眼睛，李崇道才知道，原來喬洮陽也未能“幸免”，同樣要蒙著眼睛出來。

  以他大理寺少卿的官職和身份，竟然還不夠格知曉都水監大牢的具體位置，說起來也屬實玄乎。

  李崇道不由想起那些牢房黑暗之中依稀能見到的囚徒身影，這裡頭的囚徒，或許這些囚徒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足以翻攪一場腥風血雨吧。

  這也只是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喬洮陽一路上也沒有討論案情，只是閉目養神，也沒再跟李崇道吵嘴。

  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喬洮陽發現了些什麽，但李崇道也不好直接問，因為感覺問了他也不會說。

  就這麽安靜地來到了自殺嫌犯的家裡頭，不過都水監的人身份敏感，衙役們通常都隱藏在市井之間，披著人皮過日子，所以家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在乾甚麽差事。

  其中也有不少人生怕受到報復，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死，所以選擇孤家寡人的生活。

  這名自殺的嫌犯就是這樣，起碼看起來是個孤家寡人，家徒四壁，也沒什麽擺設。

  直到喬洮陽讓人掘地三尺，最終從後院的桃花樹下，挖出了十幾壇酒，才推翻了這個設想。

  這些酒剛埋下沒幾年，起碼說明嫌犯有個待嫁的女兒，並非孤家寡人，但如今卻見不到人，說明幕後組織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既然鐵匠小五和那送毒的嫌犯都甘願去死，早早準備後事也就不足為怪了。

  “走吧，都抹得一乾二淨，查不出個什麽來了。”喬洮陽裡裡外外又搜查了一遍，到底是接受了一無所獲的結果。

  “去鐵匠小五家。”喬洮陽略作沉吟，很快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李崇道其實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鐵匠小五被都水監抓走也有一天一夜了，幕後組織能把自殺嫌犯的家都處理乾淨，鐵匠武大郎的家裡就更不可能留下什麽東西。

  不過喬洮陽如今主導調查，李崇道也不好說些什麽。

  馬車上，喬洮陽還是主動解釋了一番：“鐵匠小五跟那嫌犯不一樣，他那鐵匠鋪經營多年，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再者說了，打鐵鋪不可能收拾得太乾淨，家夥什都太笨重，即便想移開，也要花費很大力氣，且更容易留下痕跡。”

  “你放心，我不會干涉你查案子，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最忌諱外行指手畫腳，這個我曉得的。”

  李崇道本想給喬洮陽一顆定心丸，後者卻白了他一眼：“就算你想指手畫腳，也要有這個本事不是？”

  李崇道本想跟他吵幾句，但想起即將要去武大郎家，李崇道也沒鬥嘴的心情了。

  他當初選擇武大郎，完全是憑直覺，而且沒想太多，認為武大郎是個癡狂的鐵匠，尤其他對新鮮事物那股子熱切，更是打動了李崇道。

  當時他並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後怕固然是有的，但打從心底，李崇道對武大郎的死，還是有些唏噓的。

  鐵匠鋪就在靖恭坊裡，李崇道來過幾次，已經熟門熟路，不過也是跟在喬洮陽後頭，直到喬洮陽率先搜查過後，李崇道才走進來。

  “專業啊，處理得乾乾淨淨，連一根頭髮絲兒都沒留下……”喬洮陽面露難色，顯然與他設想有些出入。

  武大郎是個糙漢子，物件和用具都是隨手擺放，鐵匠鋪裡更是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那些個大件仍舊留在家中，但說來奇怪，裡頭關於武大郎的一切，都被清除乾淨，仿佛從來沒人住過一般。

  “你有什麽感覺？”

  面對喬洮陽的提問，李崇道也謹慎地想了想，回答道：“不是人住的地方……”

  這不是貶義，也並非字面意思，通常到了一個地方，李崇道會幻想自己在裡面居住會是什麽樣子，但在武大郎這裡，他根本沒法想象，就好像這個地方本就沒住人。

  他不知道幕後組織到底如何清理，又清理了些什麽東西，或許只是微妙地處理了那些要緊的東西，又或許將所有東西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不知道如何才能營造出這樣的感覺來。

  在鍛造房，李崇道看到了已經完成一半的鐵鍋，這也是唯一與這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的東西，喬洮陽發現之後，李崇道便與他簡單解釋了一番。

  喬洮陽點了點頭，對此似乎並不太感興趣，因為幕後組織沒有帶走這些東西，說明並沒有太大的價值，起碼對組織而言。

  鍛造房裡還有其他用具，不少都是半成品，李崇道隨後翻了翻，都是些尋常物件。

  他抹了抹淬火池，雖然過了一天一夜，水溫並無變化，但水裡散發那股子鐵腥氣還在。

  “走吧，只能另想法子，這裡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喬洮陽有些氣餒，眉頭緊皺著，估摸著在尋思下一步的方向。

  李崇道點了點頭，正要離開，但走出去兩步，又突然退了回來，返回到了淬火池的前頭來。

  這是石頭挖出來的淬火池，像個飲馬的水槽，長條形，水位也並不深，經過一天一夜的靜置，水裡的雜質已經沉澱，水槽的底部沉積了厚厚的黑灰。

  然而李崇道卻在黑灰上發現了一個U型痕跡，這個U型痕跡實在太過惹眼，與那些半成品鐵鍋一般，與整個環境都有些格格不入。

  李崇道撿起火鉗，嘗試著戳了戳，鐵質火鉗發出叮當聲，黑灰湧起，李崇道夾了一下，竟夾起一個U型的鐵件。

  瞳孔倏然收縮，這鐵件如同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洞，把李崇道的目光死死地吸住了。

  U型的鐵件還很粗糙，算是個半成品，但上面有幾個規則的圓孔，大小同樣規則，應該是預留的釘孔。

  “這是馬掌，是馬掌！”

  沒錯，李崇道夾起來的玩意兒正是一塊馬蹄鐵！

  中國歷史上打從秦漢以來，出土過不少馬銜，鞍轡之類的馬具，但從來沒有馬蹄鐵的實物，普遍認為馬蹄鐵大規模使用是在元朝。

  也就是說，大唐是沒有馬蹄鐵的！

  李崇道又想起了阿離說過的鐵鍋，薩離曾經用過鐵鍋，不過不是大鐵鍋，而是平底鍋。

  當時李崇道還曾經懷疑，是不是還有其他穿越者存在，亦或者僅僅只是巧合。

  這件馬蹄鐵又勾起了他這種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