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官也是老胳膊老腿，被架到靈堂來，也是瑟瑟發抖，畢竟是他宣布了柴允文已經死亡的結果。

  “快看看三郎！”柴紹也來不及追究他的責任，那老醫官顫抖著走到前頭來，搭脈了許久，又捏住下頜，查看了牙齒和舌頭等等，又摸了摸脖頸，也是一臉難色，如同便秘一般。

  “阿郎……奴……奴無能為力……”老醫官平素裡都照顧著柴紹，主仆情誼比一般人都要深，撲通跪下，頭點地，渾身發抖，柴紹哪裡還忍心責怪他。

  柴哲威將老醫官拉扯起來，拿著那根鳥羽，展示了微弱呼吸給他看，大聲問道：“這是不是活著，是不是還活著！”

  老醫官差點沒哭出來，朝柴哲威道：“或許是真的活著，但……奴……奴並非神仙，真的有心無力……還請恕罪！”

  柴紹朝兒子壓了壓手，示意他不要再逼迫，柴哲威才松開了那老醫官。

  不過經此一事，柴紹適才的驚喜又減了三分，他是知道這老醫官本事的，別說束手無策了，他只怕沒見過這種狀況，與如何能把柴允文救回來？

  “崇道侄兒可是先前見過這等狀況？”

  李崇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些駁雜的知識，有些是後世的常識，有些是他讀雜書學來的，有些則是看電視劇等所得，已經形成了一種認知能力。

  但認真計較起來，他還真的沒親身經歷過，甚至沒親眼見識過。

  “倒也未曾見過，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柴公子的求生欲望極強，他還在堅持，我們就不能放棄，但凡有一線生機，也要拚盡全力去嘗試，不是麽？”

  雖然李崇道沒有具體的建議，甚至說了跟沒說一樣，但柴紹卻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是啊，他的兒子還在求生，或許他昏迷不醒，但他的意識一定在呼喊求救，身為父親，又豈能放棄？
  “崇道侄兒，難得你有這般見解，老夫都比你不及，不管如何，感謝的話就就不多說了，往後你便是我柴家的座上之賓。”

  李崇道稍稍叉手為禮作為回應，又等了片刻，禁衛簇擁著幾個老頭子撞了進來，該是禦醫官到了。

  大唐的太醫署相當於後世的醫科大學，裡頭的學生多達三百多人，學製三五七年，考試通過了才能行醫，而且科目也很多，那可算是那個時代最精銳最完備的醫學制度了。

  禦醫官們全都圍攏了上來，他們各顯手段，針灸的針灸，用藥的用藥，李世民和柴紹等人也都退到了一旁。

  然而過得小半個時辰，一個老禦醫還是上前來稟報道：“聖上，吾等……吾等已經盡力了……”

  李世民剛剛還在李崇道面前稱讚太醫署這些醫官，沒想到最終還是等來了這麽一句話，當即就怒了：“朕養爾等又有何用！”

  李世民通常不會用“朕”這個自稱，只有極其嚴肅的場合才會用，那些禦醫們紛紛跪了下來。

  李崇道也聽得出來，李世民這是積怨已久的發泄，並不全是因為柴允文。

  想想也能理解，不管是去年駕崩的高祖皇帝李淵，還是命不久矣的長孫皇后，沉屙日久的柴紹，下雨天就被舊傷折磨得快哭喊出來的秦瓊，李世民身邊的人，一個個被病痛折磨，一個個離他而去，而他才三十幾歲啊。

  這種生離死別，分明是這些禦醫官們能夠挽回的，但他們的能力卻又做不到，李世民又如何不怨歎？

  “聖上，不如……不如讓咒禁博士來試試？”

  “咒禁博士？是不是我想的那種？”李崇道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褚遂良眉頭微皺，但還是含糊地回了一句：“應該就是你想的那種……”

  是的，李崇道沒有想錯，唐朝的太醫署還設立了咒禁科。

  咒禁科有咒禁博士和咒禁師，不禁自己用，還教開課教學，利用咒禁來拔出邪魅鬼祟，從而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這咒禁科的人數還不少，除了咒禁博士，還有咒禁師二人，咒禁工八人，咒禁生十人，不過人數比例在太醫署裡實在太少，通常情況下都不會用到他們。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裡頭還分道禁，這是道家方士的，禁咒則是佛家釋氏的。

  李世民眉頭緊皺，對這個提議顯然有些不滿，但或許他接觸了薩離這樣的妖女，對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已經開始深信不疑。

  沒過多久，他竟朝柴紹道：“眼下也是束手無策，不如試試？”

  柴紹一臉失望，因為太醫署的禦醫官們都沒有辦法，已經算是判了柴允文死刑了。

  “那便試試吧……”他說出這句話來，仿佛消耗了所有僅剩的壽元，將體內所有的氧氣都壓榨了出來，充滿了無奈與絕望。

  那咒禁博士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便朝柴宅的奴婢們道：“爾等且退去，欲行咒禁，需先禁絕葷腥，沐浴淨身，眼下也做不到，便給他擦一擦身子吧。”

  如此說完，便讓人取了水，打算把柴允文翻身擦拭，李崇道當即便上前阻攔：“切不可亂動！”

  李崇道雖然對柴允文的具體情況也不比其他人知道更多，但諸如中風病人等等，急救的禁忌就是不能隨便翻身。

  “柴公子如今是風中殘燭，氣若遊絲，又豈能亂動，你這咒禁若是有效，不擦身子也有效，若是無效，洗掉皮也無效！”

  雖然多有冒犯之處，但李崇道說得很形象，他們或許不清楚柴允文的狀況，但說到風中殘燭，氣若遊絲，所有人都是有著同感的。

  柴允文卻是太過脆弱了，又豈能再動他。

  那咒禁博士也惱了：“各行自有各行的規矩，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差之毫厘謬以千裡，若不照著規矩來，便達不到救治的效果。”

  李世民聽聞此言，也朝李崇道呵斥道：“行了，別胡鬧，退下！”

  這個節骨眼上，李崇道可不能退縮，朝那咒禁博士問道：“你確定擦了身子便能救活柴公子麽！”

  那咒禁博士眉頭緊皺，指著諸多禦醫官道：“諸位都束手無策，某又豈敢保證能救活，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所謂咒禁，便是聽天命，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盡人事聽天命，原來是這麽個意思，這不是給病人的治療，而是給生者的心理安慰啊。

  李崇道掃視了一眼，柴紹等人盡皆低頭不語，想來他們也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雖然不承認，但或許在禦醫官們搖頭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放棄了治療的希望。

  李崇道再也說不出話來，那咒禁博士推開了李崇道，便要給柴允文脫衣擦身。

  然而李崇道陡然睜開眼睛，將他一把扯了回來。

  “別動他！”

  見得此狀，李世民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