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李崇道眼尖，柴允文已經被封棺了，所以是李崇道給柴家帶來了希望，可如今這個希望，就要變成虛無的希望了。

  李世民很惱火，他的臉色不好看，就好像在說李崇道只是胡鬧，早知道救不活，還不如沒發現柴允文假死。

  對於柴紹這樣的病重老人而言，無謂的希望，比絕望更折磨，從這個層面來看，李崇道的發現，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柴紹也顫巍巍走到前頭來，捏了捏李崇道的肩膀，老淚縱橫道：“崇道侄兒，你已經盡力了，就這般樣吧……”

  李崇道能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絕望和痛苦，能忍受著這巨大的悲痛和打擊，如此勸解李崇道，足見柴紹是個內心極其溫柔慈愛的人了。

  “還有劉神威，就等片刻，他一定能救活柴公子的！”

  其實李崇道對劉神威的醫術並沒有太深的了解，但這個情商為零的神醫，只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別人身體的狀況和隱疾，這特喵的簡直像小說裡的主角，自帶透視眼。

  所以李崇道近乎固執地堅信劉神威一定能夠“起死回生”，或許也因為潛意識裡不願看到自己的努力全都白費。

  但劉神威這三個字，卻觸動了李世民的敏感神經，以劉神威的情商，在宮中覲見之時，可能把李世民得罪得不輕，否則他也不會這麽討厭劉神威。

  “劉神威不及藥王百一，不過是浪得虛名之徒，來了也是無用，你且退下，快行咒禁，不要再耽誤了。”

  許是擔心李崇道又鬧，李世民朝柴哲威和柴令武使了個眼色，二人也上前來，就像對付家中老醫官一樣，將李崇道架到了一旁。

  那咒禁博士解開衣襟，用綠枝沾了水，象征性地拍打在柴允文胸口，又把他翻過來，將綠枝拍在後背，然後便開壇念咒。

  咒文很長，如同歌唱，檀香燃燒起來，整個靈堂彌散著一股詭異卻又讓人落淚的悲傷，這不像救治，像超度。

  柴紹終於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李世民趕忙攙扶，撫摸著他的後背，英雄遲暮美人老，最是令人唏噓。

  而此時，柴家的家丁終於是衝了進來，他的身後是龍光祖帶著的劉神威。

  “阿郎，神醫請來了！神醫來了！”

  眾人放眼看去，也是大皺眉頭。

  劉神威流落街頭這些日子，已經不成人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渾身餿臭，比乞丐還要落魄。

  “這……這就是神醫？”柴紹戎馬一生，雖然也知道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可劉神威這形象實在太過衝擊人心。

  “劉神威，行禮。”李崇道只是掃了一眼，反倒有了信心。

  他就像看到柴允文的手指一樣，他同樣看了劉神威的手指。

  雖然身上髒兮兮臭不可聞，但劉神威雙手仍舊白皙乾淨，仿佛那是他堅守著的黃昏壁壘，是他身為醫者最後的尊嚴。

  這讓李崇道想起了文明世界中那些擁有潔癖需要不斷洗手的醫生們，只要他們的手還是乾淨的，他們就擁有治病救人起死回生的醫術，因為他們打從心裡還把自己當成醫生，而不是乞丐。

  再加上張景之前帶回來的消息，劉神威幾次三番在李記食鋪周圍徘徊，顯然已經成功接受了社會大學的再教育，所以李崇道才有如此底氣。

  也果不其然，劉神威竟然乖乖地上前來，朝李世民行禮道：“劉神威拜見皇帝陛下。”

  李世民面色稍霽，擺了擺手道：“虛禮就不必了，起來救人吧。”

  畢竟是藥王孫思邈的傳人，李世民幾次三番邀請孫思邈而不得，所以對劉神威多少還是有點認可，只是他的性情讓人接受不了，如今突然變得乖巧了，李世民也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劉神威起身來，朝李崇道點頭算是行禮，便走到前頭來，看著咒禁博士，也是一臉厭棄。

  “勞煩讓開。”

  若是以往，他開口絕對就是個“滾”字了。

  那咒禁博士本就是為眾人求個心理安慰，此時撇了撇嘴，退到了一旁去。

  劉神威伸出雙手來，白皙乾淨，探查了一番，朝李世民搖了搖頭道：“生機斷絕，死氣已起。”

  柴紹剛剛升湧起來的希望，再度斷絕，老人家再度受到了重擊，卻是再也哭不出來了，苦笑著道：“感謝諸位了……”

  劉神威點了點頭，嘴唇翕動，忍了忍，到底還是開口道：“令郎本吊著一口氣，若不翻身，還有救，翻身之後，壓了生脈，斷了陽氣……”

  想了想，他朝咒禁博士看了一眼，後者已經瑟瑟發抖，癱軟在地，劉神威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頓時又補了一句：“也不怪他，那口陽氣藏得太深，不是誰都看得出來……”

  眾人也惋惜哀歎，奴婢們哭哭啼啼之時，李崇道卻突然朝劉神威道：“你是說他陽氣剛斷？”

  劉神威有些訝異，面色凝重：“是，血氣尚溫。”

  李崇道咬了咬牙，朝眾人道：“都讓開！”

  他突然走到李世民的身邊，伸手將李世民的佩劍拔了下來，這一舉動實在太快，連李世民都沒反應過來。

  李崇道將寶劍塞到了目瞪口呆的柴哲威手裡，大聲道：“誰敢靠近我，立斬！”

  也不等柴哲威反應過來，李崇道已經爬上了靈床，將柴允文的頭稍稍抬起，使得他的氣道通暢，而後雙手交疊，壓在他的胸骨上，開始做心肺複蘇。

  “你這是要作甚！”

  這一舉動根本就是在褻瀆遺體，眾人大驚失色，便是柴紹也一頭霧水，雖然他們都看不懂，但都震撼非常。

  李崇道適才的舉動氣場實在太強大，因為從沒有人敢伸手去把皇帝的佩劍！
  “快停下！”褚遂良雖然看不懂，但他知道，李崇道這是要惹下殺身之禍的！

  然而他剛剛要上前製止，柴哲威突然醒了過來一般，一震手中寶劍，沉喝道：“褚公且退！”

  李崇道仍舊在摁壓，默數到三十，俯身下去，嘴對嘴給柴允文做人工呼吸，而後繼續摁壓。

  柴紹看不懂，其他人也看不懂，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濕潤了眼眶。

  如此反覆摁壓和人工呼吸了一刻鍾，劉神威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汗毛倒豎起來，整個人都顫抖著，雙眼含淚，健步上前來，推開了李崇道。

  “生氣，是生氣，生氣回來了！”

  他指著柴允文的胸膛，許是李崇道重新激活了柴允文的身體機能，此時不再需要鳥羽，所有人都看到了柴允文胸膛的起伏！

  李崇道後知後覺，也是一身一頭的冷汗，他也是鬼使神差才去拔劍，此時才知道自己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因為靈堂的角落裡，李崇道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道人影，只是那人影很快就縮回到了黑暗之中。

  他從柴哲威手中取回寶劍，雙手奉到李世民面前，屈膝半跪：“臣，罪該萬死！”

  他的生死，就捏在李世民的手裡，此時的李世民，微眯著雙眸，陰影如同高山。

  而下一刻，除了在瘋狂往柴允文身上扎著銀針的劉神威，所有人都半跪了下來，包括李世民身邊的柴紹。

  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無聲地致敬李崇道，同時也在“聲援”李崇道。

  他們剛剛見證了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