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走出寢殿,涼風輕拂,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濕透,整個人都打了個冷顫。
宋筠萱仍舊靠在外頭的廊柱上,看著李崇道,問道:“剛剛為什麽要開門?”
“茱萸姑姑是我見過最迷人的女人,沒有之一……”李崇道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給出了這麽一句評價。
“茱萸姑姑?”宋筠萱微微皺眉,下意識摁壓了一下胸口,她似乎被什麽擊中了一樣,有些酸楚。
李崇道很清楚她複雜的心理。
在她看來,永嘉無疑是非常出格的一個女人,照著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準,甚至可以說是品行不端。
所以她才覺得永嘉可以作為誘餌,去“釣魚”尉遲寶玠,不是因為她是正義感爆棚的“女俠”,而是因為她足夠“淫蕩”,可以不把這種事當成一回事。
但在李崇道看來,永嘉有超越這個時代的自由追求,她渴望掙脫封建禮教的束縛,不嫁自己不愛的男人,文明時代女人們最基本的權力,在這個時代卻成了奢侈品,甚至不惜要用自汙名節這種玉石俱焚的手段才能爭取到。
當然了,後世文明時代,也未必每個女人都能做到這一步,所以更顯得永嘉的難能可貴,她就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品。
“所以,你喜歡她?”宋筠萱遲疑了很久,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李崇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她面前:“你不喜歡她,我能理解,或許絕大部分的女人都不會喜歡她,甚至會暗中鄙夷她,但沒關系,我會原諒你們,因為你們根本不懂她。”
宋筠萱的臉色很難看,她的心中或許充滿了挫敗,或許是不甘,又或許有惱怒,李崇道無法明確的感受到,但他也不在乎。
因為這已經超過了她們的理解,尤其是宋筠萱這種複雜的角色,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走出深宮,但她又扮演著衛道士的角色。
她在宮中教授女子的禮教,這是她獲取如今身份地位的最主要成就,但又成為了禁錮她在宮中的最大桎梏和枷鎖。
“你被她蠱惑了。”宋筠萱得出了最終的結論,她滿以為李崇道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但李崇道太不一樣了。
李崇道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頭上:“宋筠萱,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深宮,活在自由的天地,嫁給自己想嫁的男人,到了那個時候,你會與永嘉姑姑一樣迷人。”
宋筠萱下意識想推開李崇道的手,但那隻手,或者說李崇道這番話,卻如同大山一般壓在她的肩頭,力道透過身體,直接壓在她的心頭。
她聽不懂,但並不妨礙她大受震撼,仿佛一個孩童抬起頭來,看到龐大到遮天蔽日的外星人飛船一樣。
李崇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徑直離開了永安宮,回到了靖恭坊,此時已是傍晚。
龍光祖沒有回來,他要繼續跟著劉神威,其他孩子都已經回到家,陳碩真正在給他們做晚飯。
李崇道詢問了一番,孩子們都挺雀躍,看著劉神威一點點受挫,飽受社會毒打,他們的感觸也很深。
與他們不同,這些孩子懂事開始就嘗遍了人間冷暖辛酸,他們的適應能力和生存能力,是無數次受挫中磨礪出來的。
而劉神威一直跟著師父隱居終南山,因為不涉世事,沒有情商,所以高深莫測的醫術也無法變現成求生技能。
李崇道心情不錯,因為今天見了永嘉長公主,不管史料記載真假,這個女人都值得李崇道去讚賞。
正因為遇到了永嘉長公主,李崇道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不再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改變歷史的軌跡,只要是正向的影響,他都願意去嘗試,說不定能讓大唐朝站立在世界更高的巔峰。
“孩兒們,明天,我們開始讀書!”李崇道終於做出了決定,他要把後世的現代知識,帶到這個時代來!
都說窮文富武,讀書是改變寒門士子命運的捷徑,但大唐朝的科舉制度並不像宋朝明朝那樣完善,門檻仍舊非常的高,尋常寒門士子沒法登堂入室。
所以對於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而言,讀書是奢望中的奢望,而李崇道不僅僅給了他們溫飽,如今還讓他們讀書,這使得他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向往。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只是失眠的原因各有不同。
李崇道和孩子們是充滿了希望,而宋筠萱同樣充滿了希望,卻又覺得不切實際。
李崇道的話,在她心中不斷翻攪,將她的睡意徹底絞碎,她甚至不敢去幻想出宮之後的生活。
她就像被圈養在鴨舍裡的天鵝,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不是鴨子,而是天鵝,對天空有著向往,也有著恐懼,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飛翔的勇氣和能力。
“永嘉真的這麽迷人麽……為什麽要讓他叫你茱萸?你就這麽不想做他的姑姑麽……你是不是很喜歡他,就像他喜歡你一樣……”
宋筠萱是尚宮,她對宮裡的情況太過了解,茱萸根本就不是永嘉的小字,而是她給那隻白貓取的名字。
或許只是個惡作劇,或許她只是想戲弄一下李崇道,又或許她真的不想做李崇道的姑姑。
為什麽她輾轉反側,腦子裡全是李崇道?
她回想李崇道平日裡的言語,學著李崇道的語氣自嘲了一句:“你真是石樂志!”
想起李崇道曾經給她解釋過失了智的意思,宋筠萱翻了個身,突然笑出聲來,下意識夾著被子,臉頰滾燙,又觸電一般踢開了被子。
“如果真的能出宮,或許也沒那麽可怕……”
宋筠萱就這麽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翻來覆去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才頂不住睡了過去。
而李崇道此時已經起身了。
小男孩兒們還在房裡睡著,他走出庭院,用掃帚將院子掃平,在泥地上寫寫畫畫。
他開始考量上課的內容,即便要將現代知識帶進來,他也需要提前備課。
畢竟他是歷史系的,想要給這些孩子掃盲,基礎課程對他並沒有什麽難度,難的是如何讓這些孩子更容易接受。
因為他要教的可不僅僅是這幾個孩子,以後會有更多的孩子,甚至成年人來學習,課程必須嚴謹。
李崇道甚至開始預想,當這一切鋪開,士大夫階級和文官們一定會對他發動攻擊,他的課,必須能夠抵擋這一波又一波的潮流。
“就讓我來打開這個世界的封印,好好玩一鋪!”
此刻東方發白,李崇道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