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將寢殿中的女尼全都喝退了出去，偌大個寢殿便只剩下他和永嘉長公主。

  永嘉長公主雖然語氣充滿了挑釁，但她卻不敢保持慵懶側臥的姿態，而是坐了起來，雙手收到了下腹處，這是下意識的防禦姿態。

  一般女兒家的防禦姿態會把雙手抱在胸前，但這樣太過明顯，永嘉長公主則放在了下腹，很顯然是在強撐。

  許是這樣還不放心，她又故作無意地撥弄茶幾上的一個小鈴鐺，不多時，內寢室裡便跳出一隻毛茸茸胖乎乎的白貓。

  那貓兒圓滾滾的，雪白雪白，仿佛睫毛很長，媚態十足，看起來就是一隻極其漂亮的母貓。

  將母貓抱在懷裡，永嘉長公主仿佛有了些底氣，李崇道卻從這一系列反應，看穿了永嘉長公主，也終於確認了她的真正用意。

  她或許在未來的人妻日子裡，風流成性，或者跟史料記載一樣，但眼下她只是個黃花大閨女，不可能真的勾引李崇道這個侄兒。

  為了進一步驗證，李崇道踏上兩級木質台階，俯身下來，目光灼灼，仿佛想吃人。

  “姑姑，如今便只剩你我，姑姑想如何玩耍，侄兒都可以奉陪到底，姑姑放心，雖然侄兒年紀小，但該懂的都懂，一定不會讓姑姑失望的……”

  李崇道露出“邪惡”的笑容來，微微張開嘴唇，便朝永嘉長公主的嘴巴湊了過去，然而後者身子緊繃，已經下意識後仰，到底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厭惡和不安。

  她似乎也不相信李崇道真會這般出格，兩人四目相對，都想看到對方敗下陣去，然而已經開始品嘗到對方甜甜的呼吸，永嘉長公主的額頭也冒出細密的冷汗。

  李崇道知道她已經到了極限，便開口道：“所以……姑姑為什麽不想嫁給竇奉節？”

  永嘉長公主臉色大變，最後一點點防線被徹底擊潰，李崇道這句話，比他靠近永嘉的輕薄舉動，殺傷力更大。

  “我……你胡說，這是聖人賜婚，是莫大的恩寵，奴……奴又豈會不想嫁！”

  嘴上雖然這般說，但她還是流露出哀怨的神色，這更加確定了李崇道的猜想。

  他也不再挑逗，收回了身子，永嘉頓時松了一口氣，呼吸如同關閘了半年，蓄滿的洪水一般突然傾瀉出來。

  “姑姑不用騙我，侄兒不傻，姑姑若果真想與侄兒玩耍，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可以不讓人發現，但你卻當著那些女尼的面挑逗侄兒，這分明是故意自汙名節。”

  說到此處，李崇道轉身，走出去打開了房門，朝那些女尼道：“進來奉茶。”

  這前後時間太短，女尼們知道二人不可能發生些什麽，頓時大松一口氣，快步走進了寢殿。

  當李崇道回到臥榻前，永嘉長公主抱著那隻貓，身上已經披上一件稍顯厚重的外袍。

  “爾等退到帷幕外頭唱課念經，我與崇道侄兒有正經話要說。”

  女尼們領命，便在外頭輕聲呢喃起經文，仿佛變成了兩人交談的背景音樂。

  “姑姑改變主意了？”李崇道調侃了一句，永嘉的臉色也不好看，但還是妥協道：“你幫我，我幫你。”

  李崇道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自己幫她不嫁給竇奉節，永嘉就幫自己“釣魚”尉遲寶玠。

  不得不承認，宋筠萱的眼光是極其老辣的，膽大心細，作風出格的永嘉，確實是釣魚計劃的最佳人選。

  李崇道沉思了片刻，伸出手掌來：“成交。”

  永嘉長公主微微一愕，但還是輕輕地與李崇道三擊掌作為約定，李崇道掃了一眼外面的女尼，探出半個身子，朝永嘉長公主耳語了一陣。

  永嘉突然睜大了雙眸，一臉的難以置信：“這樣真的能行？會不會太過分？”

  李崇道正兒八經，嚴肅地說道：“那尉遲寶玠並非初犯，不知禍害了多少無辜少女，就因為他尉遲敬德於國有功，就能讓尉遲寶玠逍遙法外？”

  “如果這麽一想，還真的一點都不過分……”永嘉點了點頭，但很快就有了新的顧慮：“我……你也看到了，奴住的永安宮，莫看聖人……其實我也是有苦難言，我又如何抵擋尉遲敬德的為難？”

  “不需要你抵擋，既然有婚約，當然是竇奉節來抵擋，竇奉節如果願意為你兜下這樁禍事，寧可與尉遲敬德拚得頭破血流，也要為你出頭，那說明他真心對你好，是個值得嫁的好男人……”

  “若他明哲保身，必然會解除婚約，無論如何對你都沒壞處，所以我才說，你幫我，我幫你，是同一回事。”

  永嘉搖了搖頭：“即便他……即便竇奉節願意為我出頭，即便竇奉節真的對我好，我也不會嫁給他。”

  李崇道試探著問了一句：“僅僅只是因為你不喜歡他？”

  永嘉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因為我不愛他，他也不懂愛是甚麽。”

  李崇道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心臟，他心頭一緊，整個人都有些激動起來。

  無論是褚幼薇還是其他人，李崇道從未在這個時代的女性口中，聽到愛這個字眼，男人們就更不會提。

  或許有人的婚姻很幸福，或許他們可以相敬如賓，即便像李世民和長孫皇后這樣的天下表率，最恩愛的夫妻，也不會讓人聯想到愛這個字眼。

  這個封建的時代，字典裡的愛字，被徹底遺棄在塵封的角落裡，誰都看得到，但誰都不去提起，唯獨此刻的永嘉。

  李崇道摘下蹀躞上的紅月短刀，偷偷塞給了永嘉，鄭重其事，帶著敬意地朝她沉聲道：“那就自己去捍衛你的戀愛自由！”

  “戀愛自由？”

  那隻白貓驚叫一聲，從永嘉的懷中跳了起來，躲到了後頭去，因為永嘉下意識的反應，嚇到了這隻貓，可見戀愛自由這四個字，對她的震撼有多麽的巨大。

  她將紅月短刀貼身收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崇道，這一次，眼光中沒有半點慵懶和輕佻，天生自帶的那種嫵媚氣質，在這一刻全然不見。

  她就像在審視一件從天而降的寶物一般看著李崇道，仿佛想探究李崇道靈魂最深處的秘密。

  李崇道也被她熾烈的眼神嚇住了，縮回身子，喝了一口葡萄酒作為掩飾：“姑姑，你這麽看著我，我心裡發慌……”

  永嘉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回目光，很快又恢復了慵懶的姿態，舉杯與李崇道碰了碰：“慌了好，還有，不準再叫我姑姑，叫我小字茱萸吧……”

  “好的，姑姑。”

  “是茱萸！”

  “知道了，茱萸姑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