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世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李世民看著屏風上七歪八扭爬蟲一般醜陋的字跡,偏生又感受著字裡行間那股氣衝鬥牛的豪邁,一時間也是哈哈笑了起來。
“登善,還以為這小子胸無大志,如今看來,還是有點野心的,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好,很好啊!哈哈哈!”
李世民忍不住朝褚遂良如此說道,侍立一旁的李泰也露出笑容來。
“耶耶,那括地志呢?”李泰有些趁熱打鐵,李世民收斂了笑容,轉頭朝褚遂良問道:“登善以為如何?會不會覺得青雀搶了你的飯碗?”
誠如李泰先前所言,地理志同樣是這些文官和史官們的差事之一,地理志囊括在隋書裡,但也與李崇道所言那般,這是打了個擦邊球。
李泰並不是要寫前朝的地理志,而是要描繪大唐疆域的山川大河風土人情,這將是一部足以彪炳的鴻篇巨著。
“聖人說笑了,魏王才高八鬥,王府人才濟濟,臣相信魏王一定能編撰一部流傳千古的奇書。”
李世民滿意點頭,哈哈笑了起來:“好,很好!那便交給你了,你可得好生經營,莫讓人看了笑話。”
李泰大喜:“謝耶耶,謝過褚大家,奴必定用心盡力!”
李世民點了點頭,朝他道:“這屏風便留在這裡吧。”
李泰有些舍不得,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討價還價道:“字可以留給耶耶,但李崇道這人……能不能……”
“你想用他?”李世民看破了兒子的心思,也是笑了起來:“你若能把李崇道召入魏王幕府,也算你的本事。”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李世民心中卻想著,老子想讓李崇道來當官他都不樂意,何況你個小子,能讓李崇道為你所用才怪了。
魏王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自然以為李世民言過其實了,李崇道雖然是李孝恭的兒子,又有些小才,但到底是市井出身,豈會放著偌大的富貴不要?
“謝耶耶恩準!”
李泰喜滋滋離開了太極宮,李世民卻盯著屏風上的字,喃喃自語道:“扶搖直上九萬裡,口氣屬實大啊……”
褚遂良也在一旁呵呵笑道:“往日裡隻覺著他的字醜,如今看來,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登善以為這字有何可取之處?”李世民心裡也有同感,但並不想先說。
褚遂良惜字如金:“氣。”
李世民拍了拍大腿:“正是如此!這字雖然毫無章法,更無技巧可言,但耐不住有這麽一口氣在撐著啊……”
“聖人,這李崇道不願做職官也並非沒有道理,就憑著他這股氣,若任由他到了朝堂上,必然橫衝直撞,多了銳氣,少了圓潤,意氣風發卻不懂收斂,怕是要惹禍。”
“隻論這一層,他李崇道還算有些自知之明了……”
褚遂良身為起居郎,雖然是天子近臣,但近臣有近臣的規矩,他輕易不會對一個人做出憑借,更不會在皇帝面前指名道姓,論人好壞是非。
李世民也訝異,繼而笑道:“登善這就開始為還未過門的佳婿說好話了?”
褚遂良這次倒沒有半點羞臊,輕歎一聲道:“若他果真能看上幼薇,倒是我老褚家的福氣了……”
李世民哈哈笑了起來:“幼薇也是朕欽點的好孩子,等時機合適了,朕給他們賜婚!”
褚遂良頓時苦笑了起來:“孩兒們的事情,便讓他們折騰去吧,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給幼薇張羅了兩門親事,都以失敗告終,甚至給這孩兒招來了克夫的名聲,今次,便由著他們吧,若果真有緣,那邊姻緣天成,若無緣便是賜婚也是有始無終,反倒害了他們……”
李世民聽得出言語中的苦澀,朝褚遂良寬慰道:“命數之事,不是我等能把握的,登善你也莫多想,橫豎年紀尚小,李崇道雖然嶄露頭角,但想娶幼薇,他還不夠格的,且再看看他的表現吧。”
兩人這般閑聊著,中官卻突然來通稟:“聖人,楊續求見……”
“楊續?”李世民臉色嚴肅起來,抬了抬手:“讓他進來吧。”
高瘦如衣架子的都水使者楊續不多時便來到了兩儀殿的禦書房中。
“臣楊續,拜見皇帝陛下。”
李世民笑了笑,擺手道:“有話說話,莫搞這許多虛禮。”
很多人只知道楊續是李世民的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他弟弟的名氣比他還要大,弟弟楊師道如今是侍中,侍中與尚書仆射和中書令同為宰相,實打實的正三品職權。
楊續和楊師道還有一個大哥楊恭仁,在李淵的武德朝之時就已經是涼州總管,歷任侍中和中書令,領左衛大將軍,李世民登基為帝之後,楊恭仁又擔任雍州牧,左光祿大夫,以特進致仕。
楊續一家號稱弘農楊氏的後裔,祖上也出過三國楊修這樣的人物,而他們的父親觀德王楊雄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跟著隋朝皇帝打過吐谷渾和高句麗。
他們不知道的是,打從隋朝開始,甚至比隋朝還要早的北周,他們楊家就已經牧守雍州,而雍州正是長安所在之地。
他們的父親楊雄擔任過雍州牧,他們的大哥楊恭仁擔任過雍州牧,楊師道同樣擔任過雍州牧。
也就是說,他們家從北周開始,就是長安城所在的雍州的守護者,李世民還沒當皇帝之前,就擔任過雍州牧。
楊續雖然名氣不如大哥楊恭仁和楊師道,但他文武雙全,有勇有謀,尤其是謀略,比兩位大哥還要深沉。
隋朝之時,楊玄感等攻打長安,正是楊續用計,一次次打退了敵人,越王楊侗,王世充等人,但凡想要攻陷長安的,沒有一個人成功。
而李世民是例外,因為楊續向李世民投降了。
這也是為了楊續能夠得到李世民的寵信和重用,不惜讓他建立了都水監衙門,並讓他坐鎮都水監這麽些年,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大事,都交給了楊續來辦。
楊續也不客氣,掃了屏風一眼,朝李世民問道:“又是李崇道?”
李世民呵呵一笑:“希道,你覺著這字如何?”
楊續可是秦王府十八學士,當即又看了眼,搖頭道:“隻憑一口氣吊著,其他並無可取之處。”
李世民哈哈笑了起來,看著褚遂良,大喜道:“英雄所見略同,果是如此!”
楊續也不再談論李崇道的字,而是朝李世民稟報道:“費聽阿勒和張真胤已經招供了……”
聽得此言,李世民的笑聲戛然而止,微眯雙眸,眼神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