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壽回到宮中已經入夜，李世民仍舊如前幾日一般，只是喝了一盅參湯，雖然取消了大朝會，也沒有接收文武大臣的奏折，但政務還得處理。

  “這話是喬洮陽說的？”聽完了安元壽的稟報，李世民也有些詫異，因為這說明喬洮陽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了。

  安元壽點了點頭，繼續稟報道：“他阻止了李孝恭入宮請罪，李孝恭聽了他的勸，去找程知節了。”

  “馬掌沒有泄露出去吧？”李世民沉默了許久，又問了一句。

  安元壽想了想，確定道：“北地商路全都截斷來調查，並無半點遺漏，趙德言已經做好收尾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又沉默了許久，沒人知道這位皇帝到底在想些什麽。

  “李崇道最後的請求是什麽？”

  安元壽回想了片刻，回答說：“他說想讓聖人和皇后去元法寺觀禮……”

  “觀禮？這元法寺對他這麽重要？”

  安元壽稟報說：“根據早先調查，李崇道見過圓測和辯機，而且收留了悲田坊的幾個孩子，打算雇傭這些孩子在長安城中做事……”

  “另外，李崇道還讓袁天罡和李淳風把葉法善從太史局放了出來，如今就在元法寺，葉法善曾在李記食鋪當街佔卜，呼吸之間便給人斷命算運，無一不驗。”

  李崇道若有所思，到底是輕歎了一聲。

  “既然他對元法寺如此看重，明日我便與皇后去元法寺觀禮，讓鴻臚寺崇玄署提早準備，另外，命房玄齡安排，文武眾卿想去的都可以去，但不準奏報政事。”

  安元壽領命而去，李世民便又開始處理政務，直到三更時分，才在小榻上躺了一會。

  他已經不敢去立政殿，因為皇后每次都提李崇道，他實在拗不過，乾脆就不去寢宮了。

  到得天亮，安元壽便回到了書房來，朝李世民回稟道：“都安排下去了，只是……”

  李世民喝了濃鬱的庵茶，這才提起精神來，這庵茶還是他讓宮人仿照李崇道的做法來泡製，用的是上等茶葉，清香撲鼻，令人渾身有勁。

  “說。”

  安元壽也不敢遲疑：“崇玄署那邊回報，說是元法寺堅持要李崇道，否則取消法會……”

  “元法寺為何堅持要李崇道到場？”

  “圓測大和尚說是李崇道讓元法寺塑造了一座新的菩薩金身，需要李崇道親自到場才能開光……”

  李世民微皺眉頭：“圓測對這個事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安元壽如實稟報。

  李世民點了點頭，突然又問道：“葉法善呢？”

  安元壽搖了搖頭：“臣不知。”

  “為何？”

  “臣看不透葉法善，便是每日裡派人監視，這道人也不露半點痕跡，但越是如此，便越發可疑……”

  李世民陷入短暫的沉思，而後朝安元壽下令道：“那就讓楊續帶上李崇道吧。”

  因為李世民即將要出宮，安元壽便沒再親自去通知，而是讓宮人去了都水監。

  楊續得了命令，便來到了牢房，先讓李崇道去沐浴更衣。

  好些天了，終於能美美地洗個澡，即便只是冷水澡，李崇道也仿佛重獲新生了一般。

  楊續給他準備了官服，雖然只是散官，但好歹也是個身份和階級的證明，但李崇道尋思了一下，卻讓楊續給他準備了一身道袍。

  楊續也沒多說，讓人重新準備了一身白底黑衫，外加一個輕紗罩袍，李崇道換上之後，整個氣質都發生了變化。

  葉法善在李記食鋪可謂“一戰成名”，長安城中無論富貴貧窮，得知葉法善落腳元法寺，對這場法會也是期待已久。

  裴重暉親自率隊，萬年縣衙維持外圍的治安秩序，而李弘節則領著雍州府的人馬，負責山門范圍之內的地界，至於大殿等處，則由杜君綽的人來守備。

  都水監的人四處散落，唯獨不見張景，李崇道忍不住問了楊續，生怕張景被滅了口，楊續沒有正面回答，李崇道也不再多問。

  文武百官早已守候多時，因為取消了朝會，無人能奏報，只能將公文交給房玄齡，再由房玄齡遞送到內書房，所以官員們的興致都很高，權將法會當成了朝會。

  除了官員百姓，還有別處的僧尼和道士，聽說帝後駕幸，幾乎大半個長安城的人都來看熱鬧，商販們趁機做生意，元法寺內外人山人海，熱鬧程度堪比年節。

  閉關不出的法常大和尚身穿七寶袈裟，圓測和辯機分侍左右，卻獨獨不見葉法善。

  李世民和皇后殿下也帶著諸多皇子皇女到場，不過陪在李世民身邊的是西華大法師成玄英。

  楊續帶著李崇道，總算是來到了朝臣的行伍當中，李孝恭等人見得李崇道現身，也是大松了一口氣，但誰都不敢與他搭話。

  李世民朝楊續這邊掃了一眼，也沒有召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崇道一眼。

  李崇道露出白牙朝李世民笑了笑，後者權當不見，倒是皇后殿下回了個微笑。

  皇后身邊的宋筠萱咬了咬牙，心裡已經把李崇道罵了好幾遍，皇帝好不容易放你出來，你李崇道竟還是這等混不吝的姿態，這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麽！
  鴻臚寺和禮部的官員在主持大局，法常大和尚和圓測等也開始了儀式。

  但老百姓和官員們的心思卻全不在此上，一個個趨之若鶩，想被拎起來的鴨子，伸長了脖頸，搜索著葉法善的身影。

  到了最後，終於到了給菩薩金身開光的環節，由發常大和尚親自主持。

  法常大和尚先念起楊枝淨水讚，圓測和辯機先後引領諸僧吟唱大悲咒和心經，法常維那擊引罄三聲，接著便是請聖等諸多流程。

  圓測和辯機舉起金枝將佛像上覆蓋著的金錦扯下，頓時露出了金身的全貌來。

  原本還期待著葉法善現身的觀禮臣民，只是掃了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眼睛了。

  因為這菩薩的面相竟與皇后殿下有著七八分相肖，尤其是那慈悲的眉目，眼中那悲天憫人的光芒，菩薩雖無男女之分，但與其他菩薩像不同，這尊菩薩的眉眼傳遞出來的感情色彩，分明偏向女性。

  眾人驚詫之際，鴉雀無聲，鼓罄皆停，但聽得法常大和尚朗聲道。

  “今者元法寺，觀音菩薩塑裝金身，功德圓滿，開點靈光，利益有情。”

  法常用毛巾擦佛面，唱曰：“現執此巾，拂去塵埃，真性顯現，滌蕩塵埃光燦爛，洗淨人間萬慮憂。”

  又用銅鏡照佛面，唱曰：“提此大圓鏡，光明遍十方，圓光普照於十方，鹹令眾生增福慧。”

  而後用筆點佛身雲：“用此筆點開六根，互攝互融，當起妙用。”

  一切做完，法常捏了個手印，大聲喝道：“開！”

  緊接著便是快速有力的咒語：“點眼眼通，圓照法界，點耳耳通，妙聞十方，點鼻鼻通，遍嗅諸香，點舌舌通，善說妙法，點身身通，分身塵刹，點意意通，普潤群機……”

  後續還有很多咒文，也有幾個儀式流程，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上面，尤其有資格進入大殿的那些人，便只是偷偷看著皇后殿下。

  菩薩名觀音，正是皇后殿下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