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續似乎有些明白，為何李崇道孤注一擲，將最後的要求，放在了讓李世民和皇后來觀禮。

  雖然法常大和尚還在主持接下來的儀式，但無論是文武百官還是王公貴族，亦或者平民百姓，此時所有人都在呼喊著觀音菩薩，但目光卻沒有放在金身上。

  因為李世民和皇后殿下都在大殿之中，沒人能分清，這些人到底在拜觀音菩薩，還是在拜觀音皇后。

  有人喊出一句活菩薩之後，最後的窗戶紙也被捅破，他們從膜拜觀音菩薩，變成了直接膜拜皇后殿下這尊活菩薩。

  “法常大和尚老成持重了大半輩子，怎地臨了會答應你這等要求？”

  楊續實在不解，李崇道雖然是李孝恭的兒子，但也不至於讓法常大和尚如此激進，畢竟將活人塑造成菩薩，這是誰都不敢做的事情。

  李崇道卻只是呵呵一笑：“富貴險中求啊楊公。”

  “好一個富貴險中求……”楊續對李崇道就更是滿意了，因為他深刻地明白這句話的道理。

  道教是大唐朝的國教，因為李唐皇室自認是老子李聃的後裔，謂之“聖裔”，高祖皇帝李淵甚至正是昭告天下，發了《先老後釋詔》。

  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釋教後興，宜崇客禮，令老先，次孔，末後釋。

  簡單來說，就是給天下的宗教分了等級，老子的道教第一，接下來是儒家，而後才是佛家。

  放眼整個大唐朝，除了武則天曾短暫尊佛之外，其他時期全是道教第一。

  當然了，即便是武則天崇佛，也只是為了聲稱她是彌勒佛轉世，僅此而已。

  李崇道正是借鑒了武則天這個事情，所以打算用在皇后殿下的身上，不過意義卻又全然不一樣。

  楊續認為李崇道賭對了，是因為他為皇后殿下塑造了活菩薩的光輝形象，這比太子和諸王亦或者那些文武百官要造經，要修廟等等祈福手段，都來得更加直接，也更加強烈。

  他們都在打擦邊球，甚至讓數千人出家為皇后殿下祈福，但終究也只是祈福，李崇道卻將皇后殿下塑造成了活菩薩，菩薩可是不死不滅之身！
  李崇道一直在暗中觀察，李世民或許早就知道他的計劃，亦或者從未覺得李崇道這麽做會有什麽用。

  但此刻，李世民看著下跪膜拜的萬民，心中也是激蕩澎湃，說句不好聽的，即便皇后殿下明天就薨逝，她也將得到萬民敬仰，她會名留青史。

  雖然沒什麽比她的命更重要，但這個事，比其他任何祈福活動都要更有用，效果強烈到無法比擬！

  眾人都沉浸在莊嚴肅穆的氛圍當中，很多人甚至看著金身淚流滿面，而恰當此時，一聲清脆的鶴唳，響徹大殿。

  菩薩塑像金光大放，一隻仙鶴從天而降，飛入大殿之中，繞著金身飛舞，那仙鶴的背上赫然騎著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是羅浮真人！是羅浮真人！”

  李崇道微眯雙眸，如何努力都只是看到一團虛影，甚至於連那仙鶴都並不真切，就好像他在凝暉閣地下宮初次見到葉法善一樣。

  然而這些人期待滿滿，等的就是葉法善，仙鶴都來了，羅浮真人還會遠麽。

  仙鶴繞著金身飛了幾圈，呼嘯一聲便飛了出去，人們發出陣陣驚呼，而後追了出去，便是李世民和皇后殿下，也跟著走出了大殿外頭來。

  “轟轟轟！”

  山門通往大殿的九十九級台階突然燃起大火，人們紛紛退到兩邊，大殿門口的平台上，巨大的香爐銅鼎前，豎起一架刀梯，如同攻城所用的雲梯一般，但全用鋒銳無比的刀刃做成，如同一條通天的銀色蜈蚣。

  而香爐鼎的前方，是一個鐵匠鋪淬火槽一般巨大的銅鼎，裡頭咕嚕嚕是沸騰的油，這是油鍋！

  仙鶴飛到了山門處，突然便消散了，化為一道高瘦的人影，赫然便是葉法善。

  “果真是羅浮真人！”

  人們紛紛拜倒在兩側，葉法善白衣飄飄，手持拂塵，便一步步拾階而上。

  到得階梯前，大火漸漸熄滅，九十九階上全都是紅通通的火炭，他赤著腳，便這麽踩在火炭上，一步步走了上來，卻是毫發無傷。

  “他要過火海，上刀山，下油鍋！”

  張景等人曾經來稟報，說是葉法善雇傭了很多人，也從黑市購置了很多物資，甚至於將在李記食鋪替人佔卜算命的卦錢都花光了。

  李崇道知道葉法善要醞釀大招，只是萬萬沒想到，除了仙鶴這樣的幻象，居然還有實打實的過火海上刀山的功夫。

  這兩招一直延續到了後世，即便文明世界之中，這兩招也成為了民俗文化的一部分。

  但放在大唐朝此時，葉法善表演起來，無疑是震撼人心的。

  走到平台上，葉法善朝李世民和皇后殿下行了一禮，朗聲道：“貧道葉法善，喜聞殿下生辰聖誕，又有菩薩金身塑成，人人傳頌殿下活菩薩之名，今日恰逢其會，便赴湯蹈火而來……”

  “貧道願上刀山，登天梯，朝天闕，逍遙東海，笑傲蓬萊，為殿下求取金丹聖藥。”

  話音一落，葉法善便手腳並用，攀爬踩踏在鋒銳無比的刀鋒之中，一級級地往上爬。

  這刀梯實在太高，加上爐鼎不斷冒煙，也分不清是香煙還是雲霧，最後遮蔽了刀梯的上端，葉法善越爬越高，很快就消失在了頭頂的煙雲之中。

  頭頂上金光大放，仿佛天宮打開了門，有梵音仙樂飄飄渺渺地傳來，雖不見天女，但天空突然下起了金色的雨。

  “是金葉子！”

  “金花瓣！”

  天空中的雨，竟是金葉子和金花，人人仰頭看著，甚至不敢動手去爭搶。

  他們淚流滿面地望著這一切，直到聽見有人說了句。

  “皇帝陛下文治武功，冠蓋千古，天地共鑒，遂降祥瑞，真命天子，千秋萬載！”

  官員們率先反應過來，紛紛齊聲呼喊：“真命天子，千秋萬載！”

  官員的表率和帶動作用幾乎瞬間起效，山上山下，很快就山呼海嘯，人人哭得一塌糊塗。

  楊續眼眶通紅，學著李崇道的句式，朝李崇道說：“單論拍馬屁，你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了……”

  任何事情做到了極致，那就是藝術。

  但李崇道還是免不了感慨一句：“也就盛世才敢拍馬屁，亂世還是得多幾個楊公和魏征……”

  楊續微微一愕，而後欣慰笑了：“這就很好了。”

  他們一同看向了李世民。

  沐浴在這聖光之中，沐浴在這天降祥瑞之下，有仙人葉法善，要上青天求仙丹，有官民齊呼千秋萬載，李世民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

  這，就是他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