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可不敢把陳碩真帶到都水監衙門去,便把梁司古留下照看陳碩真和小阿離,與張景一並去見了楊續。
楊續仍舊伏案疾書,只是抬頭看了看李崇道二人,而後又低下頭去繼續寫,李崇道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哪來這麽多東西要寫。
張景只是個大檔頭,楊續在他們心中簡直是神靈一般的存在,此時他雙手交握,手汗涔涔,緊張得如初見公婆的小媳婦兒一樣。
李崇道倒是想跟張景一樣規規矩矩站著等候,奈何大腿有傷,折騰了許久,又中了毒煙,眼下頭昏腦漲的,就拉過角落裡的胡椅坐了下來。
人就是這樣,乾坐著也尷尬,李崇道便隨手從書架抽了一本書來看,不看不打緊,一看就像回到了課堂上,竟是打起了瞌睡來。
約莫半柱香時間,李崇道口水流了下來,嘶啦把口水吸了回去,才發現張景正朝自己使眼色,看他那模樣也是緊張到不行不行的。
楊續已經擱筆,滿臉笑意,李崇道趕忙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訕訕笑道:“楊公見笑了,生來不是讀書的料……”
楊續走了過來,負手看著書架,輕聲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不讀書都能寫出這等詩句來,若再讀幾本書,放眼整座長安,誰能攖爾鋒芒?”
李崇道尷尬了起來:“楊公別誇了,都是抄別人的……”
楊續也只是笑而不語,李崇道趕忙扯開了話題:“楊公,我想讓張景這夥人給我打下手,還望楊公恩準……”
楊續扭頭看了張景一眼,後者趕忙叉手為禮,躬身低頭。
“他們負責敦化坊,你在靖恭坊,鋪子開在東市,你這手會不會伸得太長了些?”
李崇道嘿嘿一笑:“那就把他們全都調到靖恭坊來嘛,今番他們功勞可大了,又與我出生入死了一回,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楊續呵了一聲:“都水監裡哪個沒拚過命?靖恭坊臨近東市,龍蛇混雜,各坊的短番漁師和明資漁師,哪個不想來?”
“他們是拚過命,但這不是沒跟我李崇道一並拚過命麽,他們想要,問他們的頭兒要去嘛,我總不能虧待了兄弟,寒了人心,隊伍就不好帶了……”
李崇道明顯在護短,沒有半點大局觀念,但楊續卻搖頭笑了起來。
“若人人似你這般,我這個當家做主的還如何做到一碗水端平?”
“這一碗水本來就端不平,賞罰分明,多勞多得,總不能讓老實人吃虧……”
楊續看了看李崇道,又看了看張景,遲疑了片刻,還是朝李崇道說:“他們可以去靖恭坊為你所用,不過敦化坊你也得管。”
“我管敦化坊?這麽遠我怎麽管?”
楊續敲了敲李崇道的額頭:“又想拿好處又不想出力?”
“非但敦化坊,在沒有選出新的長上漁師之前,整個長安城的短番和明資全都歸你管。”
“納尼???”李崇道頭疼了,整座長安城幾千的短番和明資,分散在不同區域,每天不知要處理多少情報,真要接手這攤子,他的李記食鋪還開不開張,生意還做不做?
“楊公,我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小打小鬧還成,坐鎮全局還不夠格的……”
楊續故作詫異:“原來你還有些自知之明,倒是誤會你了。”
“你放心,只是暫時的,挑選長上漁師還需要一些日子……”
“誰來挑?楊公您親自挑?那您可要多費心……”
楊續呵呵一笑:“還是老規矩,誰行誰上,由不得我挑,明日把九塊牙牌散下去,一個月之後,誰帶著牙牌來見我,誰就是新官。”
“還得一個月?”李崇道徹底頹了。
楊續也不理會,從書架上取下一個小匣子,遞給了李崇道。
打開之後,匣子裡是一枚拉弓所用的鐵扳指,扳指上有個凸出的水字章,想來該是印鈐之類的玩意。
“收好這枚扳指,整個長安城的檔頭都會聽命於你。”
雖然差事比較麻煩,但能使喚整個長安城的扳指,李崇道還是麻利收到了蹀躞的小皮袋裡頭。
說到這個蹀躞嘛,就是唐人所用的腰帶,算是功能性腰帶,一般用來懸掛蹀躞七事,也就是針筒、刀子、佩刀、火石袋、礪石、契苾真以及噦厥。
這玩意兒又叫銙,除了實用和裝飾之外,這個蹀躞還是官階的證明,一至三品用金玉帶銙,四品五品用金帶銙,六七品用銀帶銙,八九品則用鍮石銙,流外官以及庶民用銅鐵銙。
李崇道雖然已經是散官,但他仍舊用的銅鐵銙,因為沒有佩刀,所以他把錢包啊香囊啊手巾啊水壺之類的都掛在上面了。
收好了水字章鐵扳指之後,李崇道又朝張景使了個眼色,後者卻無動於衷,李崇道白了一眼:“單子!”
張景趕忙將單子遞給了李崇道。
“楊公,這是淨影寺的傷亡折損名錄和清單,勞煩您老給報一下帳……”
楊續也是哭笑不得:“這種事不要拿來煩我,張景你拿去給錄事,他會差人去辦的。”
雖然這麽說,但他還是拿起朱筆,在冊子上畫了個花押,張景雙手接過單子,便退了出去。
李崇道雖然很好奇薩離等人是不是被送進宮裡了,後續又會牽扯到一些什麽秘密,但這種事不知道才更安全,也就不敢多嘴了。
楊續反倒主動問了句:“你就不想知道那些人的去向?”
李崇道趕忙搖頭道:“這種事,還是認慫保平安的好……”
楊續眉頭皺了起來,有些失望道:“你既是入了都水監,這般怕事又如何能擔起責任來。”
李崇道嘿嘿一笑,厚著臉皮道:“我本來就沒什麽太大出息,只是不想受人欺負,覺著都水監能唬得住人罷了……”
楊續臉色陰沉起來,微眯雙眸,審視著李崇道,發現他不似說假話,只能失望地搖頭,擺了擺手:“那便回去吧……”
李崇道怕他又要曉以大義,趕忙告退出去了。
到得門口外頭,又等了一陣,待得張景出來了,便讓張景和梁司古回去安頓兄弟們,李崇道帶著陳碩真和小阿離,往靖恭坊回去了。
“還是家裡舒服啊……”李崇道如此感歎,想起自家小窩,渾身感到疼痛,巴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回去。
可就在此時,一群孩子在街上亂跑,突然撞上了李崇道,而後又一哄而散了。
李崇道見慣了這等場面,正要罵人,卻突然覺得渾身一陣輕松,低頭一看,蹀躞竟然被偷了!
那蹀躞可是綁在腰上,即便掛著叮叮當當七八件玩意兒都不會下垂,沒曾想讓這群熊孩子就這麽順走,他李崇道竟後知後覺,神偷啊這是!
李崇道也是一陣頭大,因為蹀躞的小皮袋裡裝著那還沒來得及捂熱的扳指,那可是權力的象征,如何都丟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