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道可不敢把蹀躞給丟了,扯著陳碩真就往前追去。
這些赤腳熊孩子都是長安城中的流浪兒,比城狐社鼠還要熟悉道理,幾下就跑沒影了。
這蹀躞不算值錢,但楊續賜下的鐵扳指還沒捂熱,有了這扳指能夠號令全城的短番和明資漁師,都水監的破規矩又是隻認信物不認人,萬一落到賊人手裡,麻煩可就大了。
“會跑去哪裡呢……”李崇道閉上眼睛,絞盡腦汁在回想,回想什麽呢?
當然是回想工部衙門看過的長安城簡圖!
奈何他到底不是喬洮陽,也沒有當神探的潛質,哪裡能想出什麽來。
“阿兄……我……我或許知道這些孩子去了哪裡……”阿離這一句話無異於雪中送炭。
“帶我去!”
小阿離臉色有些痛苦,咬了咬牙,到底是在前面帶路,不多時就把李崇道帶到了靖恭坊隔壁的安邑坊。
安邑坊雖然地理位置不錯,就在東市的南邊,但裡頭沒有太多達官貴人的宅邸,大多是東市開鋪子的商人和手工業者。
進入安邑坊之後,李崇道隱約有些明白小阿離為何會帶他來這裡了。
十字街上到處是赤著腳,甚至光著屁股的流浪兒,也有不少乞丐和流民,街上汙水橫流,街道兩側的家庭作坊不斷冒著煙氣,空氣中彌散著染料的刺鼻氣味,那些個作坊裡的苦哈哈背負著沉重的材料,額頭都快被負重壓到地面上。
東北隅的空地上,一排排巨大的染缸正是刺鼻氣味的來源,如果能從上空俯瞰,這些染缸就像大地上一顆顆巨大的紐扣。
“元法寺?”
“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小阿離看著這座寺廟,眼神很是複雜。
長安城中有著太多的寺廟和道觀,李崇道哪裡聽說過元法寺。
不過寺廟有著自己的田產,甚至能夠自己做生意,朝廷還會補貼財物,所以寺廟是非常有錢的,這一點李崇道還是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寺廟通常會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民和窮苦人家,當然也包括孤兒。
“你以前住寺廟?”李崇道雖然知道小阿離是個孤兒,但通常孤兒都沒條件接受教育,可小阿離分明是讀過書的。
“朝廷在元法寺裡安置了悲田坊,我住悲田坊裡,但教我讀書的是元法寺的法常大和尚……”
李崇道恍然大悟。
這個悲田坊相當於唐朝的孤兒院,諸如宋朝的慈幼局,不過準確點來說更像救助站,因為除了孤兒,悲田坊也會收留流民和乞丐以及窮苦病患等。
雖然悲田坊設置在元法寺,但朝廷方面會設置悲田使這樣的官員來監督,畢竟朝廷有財政撥款,總不能讓寺廟眉毛胡子一把抓。
元法寺規模倒也不小,悲田坊就在後殿的僧舍裡頭,孤兒們白日裡流浪街頭,入夜就回到這裡棲身。
雖然找到了地方,但李崇道總不能一處處搜查,當即讓小阿離帶著去見法常大和尚,畢竟是寺廟在管理悲田坊。
到得大雄寶殿,和尚們正在唱午課,李崇道的交魚符和牙牌等全都放在了蹀躞上,此時也沒法提供身份證明,隻好空口白牙擺架子。
也好在他們演技了得,那些和尚也都信了,不多時就請了一位和尚出來接待李崇道。
來者約莫二十三四歲,雖然剃度受戒,頂著一顆光溜溜的鹵蛋,但面容俊美,唇紅齒白,李崇道卻有些想笑。
因為年輕人,尤其是好看的年輕人,突然剃了光頭,總給人一種忍俊不禁的違和感。
“圓測……圓測師兄!”小阿離見得此人,也有些小小的雀躍。
“阿離?真的是你,你總算是回來了!佛祖保佑!”年輕僧人很是驚喜,下意識要走過來摸一摸阿離的腦袋,但伸手就意識到了什麽,頓時收回去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施主就是李崇道李給事郎?佛祖保佑,虧得施主能把小阿離帶回寺中,貧僧感激不盡……”
李崇道此時距離很近,看得真切,這圓測和尚的五官屬實精致好看,尤其是雙眼皮和長睫毛,給人一種俊美無儔的觀感。
而與其他僧人不同的是,圓測和尚穿的一身白色僧衣,上面用銀線繡了祥雲水煙紋,便仿似纖塵不染的仙人。
“圓測和尚這麽年輕就當了主持,可見佛法高深,實在令人佩服……”李崇道以為這白衣是主持的特別行頭,其實心裡想問的是,你為何這麽優秀,為何跟別人不一樣?
圓測只是笑而不語,小阿離卻扯了扯李崇道,低聲道:“圓測師兄是新羅國王孫……”
“新羅的王孫?”李崇道也有些驚訝,新羅、百濟以及高句麗,是所謂的三韓,地理位置大概在後世那個誰優秀誰就是他家的,整個宇宙都是他家的那個國家。
值得提一嘴的是,高句麗是我國歷史上的一個東北民族政權,其活躍的地理位置在我國東北以及朝鮮北部的一些區域,以扶余為首的不同民族為主體。
而“宇宙國”所謂的高麗則活躍在半島的中南部,民族主體由三韓遺民構成,高句麗和高麗根本就沒有延續傳承的說法。
當然了,連泡菜都要爭的宇宙國,太陽系都是他們的,何況高句麗。
不過話說回來,此時的三韓可老實得不行,對大唐天國兒子也似地恭敬巴結,這不,新羅的王孫15歲就來到了唐朝,在元法寺做了這麽多年和尚。
至於波斯王子之類的,國破家亡,來大唐朝求援也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被小阿離道破了身份之後,圓測也只是淡淡一笑,朝李崇道說:“我佛慈悲,眾生平等,貧僧已然斷絕紅塵,隔離俗世,便只是靜心參悟的僧人罷了。”
李崇道本想說,既然眾生平等,大家都穿紅黃灰的僧衣,為何你就要穿白衣,還繡了祥雲水煙紋,淨搞些花裡胡哨的?
“是是是,大師的覺悟就是高,佩服佩服……”
圓測卻仿佛看穿了李崇道的心思,赧然一笑,主動解釋道:“這僧衣是皇帝陛下所賜……”
李崇道恍然,圓測也不多說,朝李崇道做了個請的姿勢:“多虧李給事把小阿離送回來,煩請移步內殿吃茶,貧道也好略表謝意。”
李崇道擺手道:“我不是送阿離回來,是我的蹀躞……蹀躞遺落在街上,讓寺內悲田坊的孩子們撿回來了,我想請圓測師父幫問問是哪個孩子,本官得好生酬謝他。”
圓測是何等人也,自是聽出了李崇道的言外之意,當即眉頭微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