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一句話,聽在紅玉的耳中像是穩居容王妃位置的一種炫耀,她頓時像被點燃的炸藥桶,正要發作,就被早早預防著的婢女點住啞穴,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
“公主說的極是,奴婢這就送郡主下去休息。”
侍女屈膝一禮,隨後半摟半抱的將紅玉帶了下去。
姬毓宛和季淵容的婚事南王與姬懷瑾口頭定了下來,隻待正式下達聖旨,便可定下名分,眾人齊齊舉杯恭賀,季淵容一杯接著一杯的喝下,面無表情。
時間一久,朝臣們都發覺了不對勁,容王殿下向來都是清明自守,潔身自好的,酒色不沾身,要說是國宴喝上幾杯也說的過去,像是這種疑似要把自己灌醉的行為卻是為了哪般?
“容王這是怎麽了?莫不是不滿意這樁婚事?不應該啊,他要是不點頭,陛下也不會將人硬塞過來。“
“看情形,容王殿下對紅玉郡主也不複往日的維護,一反常態,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私底下眾人都在小聲的議論著,谷柒月食不知味,機械的咀嚼著口中的東西,忽然覺得有人在看她,下意識的望去。
姬懷瑾的眸光淺淡,清幽的像是一段白月光,凝眸看著她,似是無奈,似是打量,似是揶揄,聰明如他,也猜出了季淵容已經知曉谷柒月的真正身份。
看來影響當真不淺,一尊佛蓮花從來都是優雅從容,不惹塵埃,溫和恬淡的顏色,忽然染上了灰,竟讓玉璧無暇的表面裂開了道道縫隙。
這樣的神色姬懷瑾簡直太熟悉了,他便是這樣清楚地看著自己一步步沉淪的。
“不關我的事。”
她攤開手,無聲的比了個口型。
姬懷瑾恰好移開視線。
故意的!吃醋的男人真的是一點道理都不講,谷柒月無奈,苦思冥想著到底要如何才能將這個醋壇子給封上呢!
她神遊天外,未曾發現又有道視線一直都緊緊的黏在她的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思念和纏綿之意。
夜宴結束之後,姬懷瑾被南王邀請至禦書房稱有要事相商,谷柒月不想去湊熱鬧,便在宮裡四處轉了轉。
沒成想,轉著轉著,身邊就沒人了。
“相思,紅豆?你們在哪兒?能聽到我說話嗎?”谷柒月尋了一圈,順著來時的路開始往回轉。
宮裡的建築大多是大同小異,九曲十八彎,她又沒有認路的習慣,沒多久就迷路了。
偏遠宮殿,連個過路的人都沒有,正想著待會要怎麽找回去時,心中突然警鈴大作,“誰?出來!”
她驀地轉身朝著宮殿的轉角處看去,月光的銀輝下地上映照出一抹黑影。
“來都來了,藏著作什麽?”
谷柒月冷笑一聲,太過緊張掌心有些出汗,相思和紅豆都被沒有在她身邊,萬一是個不懷好意的她只能用魅影鬼步逃走了。
明知打不過還非要打的,那是傻子。
她正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人忽然走出來,腳步聲極輕,輕的幾乎都聽不到。
是個高手!
谷柒月抬眸一看,腳突然像是黏在了地上,半點都挪不動,“容王,你怎麽在這兒?”
剛才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是季淵容?
季淵容面無表情,呼出的氣息還蘊藏著一股醇厚的酒香,雙眼微微有些迷離之色,“你我要如此生份了嗎?你竟然真的打算不假思索的舍棄我嗎?”
谷柒月心中揪疼,她不解的撫上心口,是因為季淵容嗎?他的聲音竟然瞬間擾亂了她的心。
“我不記得了。”
逃不過,避不開,既然知道了,總是要面對這一切的,她剛開始不說是不想製造麻煩,麻煩找來了也斷然沒有躲避的道理。
他出現在這兒,相思和紅豆是故意被調開的嗎?
“不記得?好一句不記得,你可比我無情多了。”
季淵容苦笑,腳步有些踉蹌,“為什麽不等我回去找你,你答應我的,為何不等我?”
他是不相信她真的失憶了嗎?
谷柒月歎了口氣,都說到這份上了,乾脆說個清楚明白,“我那時重病正趕上毒發,為了保住我的性命,師父和秋世叔將我的內息和那段記憶一並封存了。”
她坦然的對上季淵容的眼,“也就是說,我如何遇到你,經歷了什麽,甚至是最後如何回家的,我忘得一乾二淨。”
季淵容遭受了打擊的倒退了兩步,蹙眉盯著她猛瞧,似乎是在思考著她所說的真假。
“你現在也大概知道了與我之間是舊識吧?”
“是。”谷柒月直言不諱,“紅玉當初出使雍國見我第一面就多番刁難,南國遇見的時候,屢次對我出手,尤其避諱我與你親近,我當時起了疑心,用了些手段從紅玉的嘴裡套了些話出來。”
說了這麽些,季淵容懷疑的神色減弱幾分,“為何不來問我?”
谷柒月抿唇不言語,季淵容卻是一句話道破了她的心思,“你剛開始企圖搞清楚,不問我是不想與我糾纏過多,知道與我的關系後,多方逃避企圖將錯就錯,寧願讓記憶空白都是為了一個人對嗎?”
他不願意相信,到了此刻卻又不得不相信。
她閉口不言,沒什麽好解釋的,他說的都是事實。是為了雪卿,為了不讓他擔心,不讓他憂慮,不讓他醋。
也或許,是覺得保持現狀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小鳳凰,你把我忘了沒關系,但是你不能自私到連一個公平的機會都不給我!”
季淵容臉色驀地一變, 拂袖一甩,一個小小的荷包掉落在地上,他連忙躬身去撿,小心的拂去上面的灰塵。
借著月光,她看清楚了那小小的荷包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容字,腦子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的猛地劇痛。
那,那東西……
她定定的看著,季淵容攤開掌心靠近她,“你看清楚,這東西是你親自繡了送給我的,荷包定情,你說過我是你的保護神,想要永遠與我在一起,我貼身收藏了整整十年,你卻要悄悄的舍棄我!”
荷包定情?雖然有些不合時宜,谷柒月還是想要辯解一句,當時她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童,知道什麽定情?
那些話也應當是真的,季淵容有他的驕傲,還不屑於編造這種謊言。
“我以為你該是有苦衷的,結果……”
是有苦衷,為了另一個男人。
谷柒月啞口無言,良久,才思量著開口,“我沒有與你一起的記憶,容王對我而言,不過就是尋常的朋友,那些相依相伴也好,生死相隨也罷,陌生的就像是另一個人的經歷。”
她不後悔,哪怕重來一次,還是這樣的選擇,她自認為唯一的優點,就是始終都清楚想要的是什麽。
“我……”
她剛一張嘴,全身一僵,一股冰寒之氣似乎衝破了金針的枷鎖迅速的往四肢蔓延,伴隨著劇痛裹住了她的每一根神經,下意識的蹲下身子蜷縮在一起。
“怎麽了?糟糕,毒發了!”
谷柒月疼的牙關打顫,死咬著唇保持著清醒,任憑疼痛一波接著一波朝她湧來,真是似曾相識的場面,是不是她越不願意在他們面前軟弱,就越是會被命運捉弄。
“十年了,難道以蒼雪崖的勢力也無法為你找到解毒之法嗎?”
季淵容半跪下身子,將她已經被霜色覆蓋的身子抱在懷中,抵著她的後背開始源源不斷的輸入真氣,“撐著點,我送你去太醫院。”
那聲音已經逐漸的模糊,像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生怕她睡著,一邊禦風而行,一邊分神與她說話,谷柒月聽不清楚,隻覺得腦子的某處似乎被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幕幕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熟悉的聲音,縮小版的人兒,穿著髒兮兮的衣裳背著她在大雨中蹣跚前行,留下一個個小小的腳印。
“小鳳凰,你堅持住,我帶你去看大夫,我們有錢了,容哥哥一定會救你的。”
“你不是還要跟我回家去看那漫山遍野的鳳凰花嗎?你不是答應我不會留下我一個人的嗎?小鳳凰,不要睡,醫館就要到了。”
“大夫,救命啊大夫,求求你開門救救她啊……”
……
繁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交織在她的耳邊,谷柒月覺得渾身上下疼的厲害,雙手環抱著自己,一股熱流似乎在與她體內的寒氣相互衝撞,筋脈撕裂一樣的疼痛。
“我叫阿容,你叫什麽?”
穿著錦衣的小男孩被綁住了手腳,艱難的挪到床邊,小聲問道。
女孩子蜷縮成一團,可憐巴巴的縮在角落,悶著腦袋搖搖,不開口。
“你別怕,我會救你出去的,我不會死在這兒的。”
是季淵容,還是他!這些,是他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事情嗎?谷柒月迷迷糊糊的想著,或許,她真的應該問清楚,唯有完整的她才是真的她,誰都不該被單方面舍棄。
“月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被人搖晃著,莫名的覺得有些惡心,“別,別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