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上的喧囂，和時非清和顧盼兮花船上的熱鬧，看似一樣，實則截然不同。

  百花宴上的喧囂，是純粹的宣泄，只為了尋歡作樂，是徹底的松弛。

  時非清和顧盼兮花船上的熱鬧，卻是緊張氣氛的掩飾，是巨大行動的鋪墊，是極度的緊張。

  饒是時非清和顧盼兮一行人，經歷過大事小事無數，手刃過大武叛徒狄雲龍，抗擊過匈奴外敵右賢王，但此時此刻，還是禁不住緊張。

  畢竟孤軍奮戰，他們還沒有體驗過。

  時非清已經是第七次擦拭劍身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準備殺人的利器，還是在打磨貼花黃用的鏡面。

  今日的百花宴，已經臨近尾聲了。小雨早已經停下，濕潤的地面也早已經乾透，河岸上的呼聲和樂聲，越來越高。

  花魁們，準備進行最後的比拚了。

  這就意味著，時非清和顧盼兮一行人，要準備進行非生即死的突進了。

  “諸位恩客，抓緊時間了，距離恩客牌計數截止，只剩下最後半個時辰了！各位恩客，切勿因為一時猶豫，而連累心儀的姑娘落選傷心啊！”

  聽到百花宴的主持人如此催促，秦淮河畔那些手持銀兩銀票的尋歡客們，頓時更加狂熱起來，爭先恐後地傾盡所有，要靠恩客牌，砸出自己心儀花魁的笑顏。

  這之中，當屬佳文的舞台跟前最為熱鬧。那些面紅耳赤、撕心裂肺地叫喊著的尋歡客們，瘋了一般揮舞著自己手中的恩客牌，喊叫聲此起彼伏。

  “讓一讓，讓一讓！讓我為佳文姑娘投恩客牌！”

  “就你有恩客牌，我沒有？滾滾滾！”

  “別擠我！誰擠我我揍誰！”

  一場又一場小型鬥毆，在佳文的舞台跟前發生又結束。這動靜鬧得越大，鮮血流得越多，站在舞台側面的三姑，就越是興奮。

  因為這些躁動，恰恰說明了佳文魅力沒法擋，人人都為她所癡迷！

  “諸位恩客，諸位恩客，抓緊時間了啊！這柱香一旦燃盡，百花宴，就停止接受恩客牌了！”

  主持人比劃著手邊一個香爐，高喊道。

  這香爐上的香，仿佛是要響應他的話一般，燒得更快了一點。灰白色的香灰越積越長，慢慢往左傾倒，最終齊根截斷，墜落到香爐之中，跟其他早就粉碎的香灰化為一體。

  “停收恩客牌！封箱！”

  主持人高聲一唱，就有無數青衫小廝走到所有的舞台邊上，用巨大的木箱蓋子，將投遞恩客牌的木箱豁口蓋住。這個舉動，就是要阻止尋歡客們，繼續往裡投恩客牌了。

  見狀如此，那些還沒來得及把全部恩客牌投完的尋歡客們，登時發出了不滿的責罵聲。可是在現場組織秩序的彪悍大漢的拳頭和棍棒的唬嚇下，就一個接一個乖乖地住了嘴，不敢再發表怨言。

  “諸位貴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給我們兩刻鍾時間，完成恩客牌的點算。到時候，今年百花宴的花魁狀元，就呼之欲出了！在此空檔，請各位貴客，跟自己心儀的花魁繼續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打打氣吧！”

  時非清和顧盼兮兩人雖然在河上花船之中，卻將河岸上主持人的喊話聽了個一清二楚。這對夫妻目光齊齊一寒，手就摸向了劍和火槍。

  柳青煙、木綰綰、流川、趙忠和顧嶽飛，也各自握緊了身邊利器。

  負責駕船的黃全安最為緊張。他肩負的責任最重，一旦他駕船衝撞這個重任未能圓滿完成，就可能連累到時非清和顧盼兮這次的行動失敗。

  黃全安咽了口唾沫。這種緊張感，讓他感到陌生，即便是不久之前在環山縣中，要幫江秋白角逐武林盟主，或者在之後追逐逃跑的江秋白時，都不曾感受到過。

  負責保護莫居奇和於則仕的那些小船，有些松散了。估計他們是見一天下來，時非清和顧盼兮都沒什麽動靜，所以心中松懈。殊不知，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應該緊張。

  這就看得出來，他們是幫草台班子，雖然人數不少，單個人看起來也凶悍，但缺乏組織性、紀律性。

  啊，這不是跟我手底下的武林群雄一樣嗎？

  顧盼兮忍不住自嘲一句。

  身為武林盟主，顧盼兮還真是任重而道遠。

  “諸位貴客，恩客牌的點算，剛剛完成了。諸位想必都等得心焦如焚，想立刻知道結果了。莫急，莫急，諸位，結果，我們現在就要宣布！”

  主持人高舉的右手，吸引了在場所有花魁、青樓人員和尋歡客的主意。他右手上頭，捏著一個信封，如無意外，信封之中，就是這次百花宴三甲的名單了。

  “首先，我來宣布第三名，花魁探花。這次奪得花魁探花的姑娘，乃是……”

  對於第三名是誰，顧盼兮一點都不敢興趣，她擺了擺手，像驅散蟲子一般表示無聊，然後兩隻眼，就直勾勾地看向了於則仕的官船。

  甲板上的護衛，不過八人；但官船周圍的護衛船，足足有二十條，換言之，單個側面，就有十條；每條護衛船上就有三人。

  顧盼兮開始計算起來。

  她，時非清、柳青煙、流川、趙忠、顧嶽飛，都有火槍射擊的本事，木綰綰得到了顧盼兮的折疊弩機，也可以參與一輪射程較短的遠程射擊。

  第一輪射擊，六人，可以射翻兩條護衛船。

  換彈之後，同時拉近了距離，第二輪射擊，木綰綰也參與進去，七人，又可以射翻兩條護衛船，再額外加一個人。

  第三輪射擊，黃全安加速發動衝撞。十條護衛船被射翻了四條，黃安全使用花船撞擊，應該能夠順利破開護衛船的防線，花船應該能夠貼到於則仕的官船邊上，七人射擊，直接將官船甲板上的護衛基本清除。

  全船留下黃全安，悉數登船，配合徐志傑將於則仕製服。

  完美。

  假如一切順利的話，這個計劃是完美的。

  希望順利。

  顧盼兮咬了咬牙。

  第三名花魁探花的名字一公布，秦淮河畔登時又沸騰了起來。當選的那個花魁喜極而泣，支持她的擁躉，全都振臂高呼起來，高喊“實至名歸”。

  主持人趁熱打鐵，說道：“接下來，要宣布第二名，花魁榜眼了。今年百花宴中，喜提榜眼位置的花魁，是……”

  “最後檢查！”

  時非清一聲低喝，所有人都開始埋頭檢查自己的武器。該上彈的上彈，剛上箭的上箭，該檢查劍鞘有沒有綁好的檢查，該將匕首藏進褲管或者懷中的，也都做好了準備。

  木綰綰將自己的重劍掛到背後，舔了舔嘴唇，興致勃勃道：“玫瑰，待會對方如果反抗的話，我想怎麽鬧都可以，對吧？”

  “當然。好好鬧吧。”

  顧盼兮笑了笑，將一枚子彈，按入了槍管之中。

  秦淮河畔之上，沸騰的歡呼聲再度揚起。看來是花魁榜眼的粉絲們，正在鼓勁和慶祝。

  “準備好。”

  時非清發出這聲預備令，人率先衝到了船頭邊上，手提火槍，準備發起攻擊。

  佳文一直在舞台上躬身感謝著一眾客人的支持，耳聽得花魁探花和花魁榜眼都不是她，她就覺得，自己摘得花魁狀元之位，應該十拿九穩了。

  一旁的三姑倒是緊張得不行，雙手捏緊，腳尖一踮一踮的，仿佛這麽做能把佳文的人氣再踩高一點一般。

  佳文的躬身感謝，完全是在進行著機械重複，因為她的心，早就飄走了，飄到了顧盼兮的身上。

  一切的一切，你就拭目以待吧。

  這句話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佳文的心上，她想不在意也做不到。

  拭目以待，拭目以待什麽呢？

  顧盼兮說會將煙雨樓收入囊中，成為煙雨樓的新主人，成為自己的新主人，給自己一個充分發揮自己能力的機會和舞台。

  那是什麽意思？
  那真的能做到嗎？
  那真的可能實現？
  自己真的可以從此，不再做一個賣笑的青樓女子，對那些不濟事的臭男人，低眉順眼的？
  佳文覺得這完全是妄想，但又難以遏製自己心中對這份妄想的向往。

  所有帶翅的鳥兒，自生下來，就是向往藍天，向往翱翔，向往在自由流動的空氣之中南來北往的。這份向往，就像是呼吸一般，即便被困於囚籠之中，就絕對不會停止。

  顧盼兮，你能讓我展翅高飛嗎？
  佳文這麽想著，那邊廂的主持人，就扯高了嗓子，高喊道：“終於到了萬眾期待的，宣布花魁狀元的時刻了！諸位貴客，可要豎起耳朵，聽清楚了！今年百花宴的花魁狀元，正是……”

  歡呼聲、高叫聲、喝彩聲，此起彼伏的噪音，如同數道洪流交織到一起一般，形成了決堤之勢，在短短的瞬間，將大半個金陵城，都震得顫抖不止。

  “射擊！”

  時非清的命令聲，也被掩蓋住了，只是他身隨聲動，話音一落，就抬起了火槍，即便聲音沒有被掩蓋了下去，行動依舊發出了足夠的信號。

  顧盼兮、柳青煙、流川、趙忠和顧嶽飛，悉數齊齊抬起火槍，將槍口對準了離得最近的兩條護衛船。

  “嗙！”

  六聲槍響融為一聲，依舊被秦淮河畔的巨大噪音壓了下去，由是被瞄準的兩條護衛船上的六名護衛，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身上中彈，一頭栽倒下去，掉進了秦淮河中。

  這個變化來得太過突然，於則仕官船上甚至沒有發覺，唯有跟那兩條護衛船同在一個側面的其他八條護衛船，意識到了不對。

  可是光意識到不對，根本於事無補。因為他們壓根不知道火槍的存在，所以完全沒辦法判斷剛剛是誰對他們發動了襲擊、用什麽手法發動了襲擊、從什麽方向發動了襲擊。

  如此一來，自然沒辦法應對，更沒有辦法預防。

  黃全安駕著船，又往於則仕的官船接近了一些。與此同時，時非清、顧盼兮六人，就完成了新一輪的子彈裝填，至於木綰綰，也抬起了右手手臂上的折疊弩機，開始瞄準目標。

  “第二輪，射擊！”

  時非清又是一聲令下，這一場戰鬥，終於要走進白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