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斷出來的。”大季鍾淵指了指高處的皇帝,又指了指舞台中心的紅衣寵妃,“你看,他們都很開心。要是一直這麽開心下去,可以算得上是此生無憾了吧?沒有遺憾就沒有執念,沒有執念是不可能留下精神遊絲的。”
“現在有精神遊絲,說明事主有遺憾,有留戀……他留戀,是因為失去了……”
而失去的痛楚,對於飽嘗人世間各種情愛折磨的人而言,的確算得上是恐怖片了。
像是為了響應他們的推斷似的,百鳥朝鳳的這一幕盛景化成了白煙,片刻後,顧格桑置身的場景變成了朝堂。
文武百官穿著筆挺的朝服,面向龍椅上的皇帝而站,不過現場非常吵,所有人都在激揚憤慨的議論著什麽。
“陛下,妖妃不除,天下不安啊!”
“西南水災已經造成上萬百姓死傷,大批受災百姓被迫遷徙,然,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問題,最嚴重的問題是從西南邊來的流民似乎已經也帶來了瘟疫病,京城周邊已經出現好幾宗高熱暴斃的病例了啊,陛下!”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您是這天下之主,是萬民之父啊!”
盡管這些站出來發言的朝臣個個都說得臉紅脖子粗,可是龍椅上的皇帝就像是局外人似的,靜坐著沒有動,也沒有說過一個字,仿佛時間到她這兒就突然靜止了。
“陛下!”
“陛下啊!!”
文臣們步步上前,最終在皇帝面前跪了一地。
武將們看似按兵不動,實則已經討論起如何以暴力相挾持,逼皇帝賜死他最愛的妃子了。
顧格桑從大季鍾淵的懷中脫出,快步穿梭在這些皺著眉頭討論國事民情的大臣之中。
一圈走下來,她憤怒了。
“天災是天道的意思,跟人有什麽關系?動不動就說紅顏禍水,分明就是從骨子裡歧視女性!我讀唐朝歷史的時候就很生氣,因為那些男人就是這樣逼死楊玉環的!可是楊玉環做錯了什麽?她就錯在自己是個女人!”
大季鍾淵邁步走過去,將面前這頭咆哮的小獅子拉回懷中護住,“他們將災難的出現強行歸結到那個女人身上,自然是不對的。可是也正因為那個女人的不同尋常,讓他們感覺到了恐懼和緊張,他們容不下這樣的異類。所以他們才會借這個機會除掉她。”
“她哪裡不同?”顧格桑歪著腦袋扭頭看向他。
周圍的場景又變了,這一次,顧格桑空降在了皇帝的寢殿。
“陛下,您好歹吃一點吧……”身居高位的太監跪在皇帝床邊,紅著眼睛哀求道。
皇帝平躺著,安靜的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
但過了幾秒,他突然冷冰冰的開口道,“把朕的愛妃還回來。否則,朕……”
他停頓下來,腹部很明顯的起伏了下,然後才再度出聲:“朕,要廢太子。”
“陛下!”
整個寢殿內的人都跪了下來,面色慘白。
場景又轉,這次轉到了潮濕陰暗的大牢中。
那名嬌美的寵妃哪怕鋃鐺入獄也容顏未減,她只是很虛弱,整個人倒在散發著霉味的乾草上,身邊不時有眼放綠光的老鼠吱吱叫著跑來跑去。
美人似乎不懼怕老鼠,倒是老鼠在她面前顯得格外恭順。它們面向她而站住,兩隻前爪微微抬起,做出類似人類拱手的姿勢。
“她是妖怪嗎?”顧格桑又向身邊人提問。
大季鍾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繼續看下去。她和他的精神遊絲一定會給你答案的。”
畫面閃回到皇帝的寢殿內,不少重臣在其床前緊皺眉頭,似乎遇見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陛下!太子殿下的府邸之中那麽多下人,每日都有人打掃,每個角落都逃不出守衛的眼睛,老鼠究竟從何而來?太子殿下他英勇善戰,又怎麽可能平白無故被兩隻老鼠咬傷?”大臣口中猜測的事件真相呼之欲出,可是他偏偏說到這兒就停住了,把遐想和最後一步推測的空間留給帝王。
皇帝卻故意不順著他的思路走,一側眉毛高聳,看向這名說話的大臣,“你的意思是,朕派人專程找了老鼠去咬傷朕的兒子?”
“陛下誤會了!”
“這國境之內,能派人把老鼠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進太子府中的勢力不多,而朕近日確實因為太子以下犯上,囚禁朕的愛妃而曾說過要廢太子的話——兩相一聯系,對上愛卿方才的言論,不就是指朕用這種方式殘害自己的骨血?黃大人,你真是朕的好愛卿啊!”皇帝重重的一拍龍椅的扶手,滿堂俱驚。
顧格桑第一次看到這位一向和顏悅色的皇帝變臉,他的劍眉中透出濃濃的殺意,九五之尊的威壓讓她都有些脊背生寒,“朕乃一國之君!從君王的角度看,朕連這天下都能主宰,何須用如此卑劣肮髒的手段除掉一個朕所不喜的人?從父親的角度看,虎毒尚且不食子!朕在愛卿心中,竟然連一隻山獸都比不上!由此可見,你們口口聲聲的真龍天子,不過是哄騙朕的玩笑罷了!”
這扣下來的可是欺君之罪的大帽子,雖然很是荒謬滑稽,但皇帝的怒氣是真的,後果可想而知也是可怕的。
臣子雙膝重重朝前一跪,用一種命都舍得豁出去的大義凜然,高聲道,“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呢!您是知道的!青妃根本就是妖物化形!肉胎凡人如何能夠隱匿身形,如何能夠騰空飄飛,如何能夠一日之內就傷愈無痕!陛下!她是妖,是妖啊!”
“朕的枕邊人,朕難道不比你們更清楚她是人是妖嗎?她只是一個單純良善的女子,是朕的知己,朕在這世間唯一的愛侶!”皇帝的反駁如此無力,充滿悲傷卻毫無說服力。
看到這裡,顧格桑輕輕歎了口氣。
大季鍾淵被她的模樣逗笑,眼睛彎彎的深情看過來,“在想什麽?”
“他是一個用情很深的人,但可惜是皇帝。”顧格桑的視線還停在皇帝那張富有濃濃悲劇色彩的面孔上,“不過,更加讓我覺得難過的不是他的身不由己,而是他也不了解那個青妃。或許在他眼中,她就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吧,但在我看來,她會操縱老鼠去咬太子,也算不上多良善。”
“這一次,本王很難讚同夫人的話了。”大季鍾淵抿唇一笑,“夫人只看到了這些精神遊絲片段,就能憑此斷定一個人的品行嗎?夫人不知道青妃被太子拘走後,受過哪些屈辱,別人既然認定她是妖物,必然不會以人道待之。換位想想,若是夫人你從無害人之心,只是和這世間俗人有不同之處,他們卻容不下你,強行給你潑髒水,抹黑你,誣蔑你,甚至拆散你我——”
“嗯,老公說得對,是我想問題片面了。”顧格桑打斷大季鍾淵,答得乾脆、迅速、肯定。
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大季鍾淵剛剛讓她換位思考後說的幾句話都沒能造成她心緒的波動,可是一聽到“拆散你我”這一句,她的心就好像被人生生撕開了,本能的求勝欲望讓她的思維全部集中在自救這一個念頭上,這也就是她當機立斷給出肯定答案的原因。
大季鍾淵沒有糾結於顧格桑乖巧的認錯態度上,他看向怒發衝冠的皇帝,找到了一種強烈的認同感。隨即就聽到他用異常嚴肅的態度說道,“要是別人這樣傷你,本王必百倍千倍償還。”
“都退下吧!朕要休息了!”皇帝大手一揮,顧格桑他們眼前金碧輝煌的寢殿便了無蹤影。
一陣黑暗過後,場景轉移到了皇帝的禦書房。皇帝正在案邊批閱奏章,皇后突然闖入,撲通跪在了皇帝腿邊。
“陛下!請你一定要救救晉兒!晉兒是我們的兒子,是您江山社稷的後繼者啊!陛下你不記得晉兒學會說話後,第一聲喊的就是父王嗎?他是和陛下最親的孩子啊!”皇后聲淚俱下,哭得撕心裂肺。
皇帝神情涼薄的從皇后手中抽回自己的金繡龍袍衣擺,“朕已經把宮裡最好的禦醫派過去了,也頒發了聖旨,在國境之內尋找能醫治我兒的神醫,皇后認為,朕還要如何做才算是盡到父親的責任?”
“陛下……”皇后緊咬著下唇,朱唇已經滲出一線血珠,“求陛下命青妃高抬貴手,放過太子!”
“一派胡言。”皇帝冷漠的收回了停駐在皇后身上的視線,“經過此前的誤會,青妃已經受了太多驚嚇和委屈。朕礙於朝臣的議論猜忌,已經下旨讓青妃永遠禁足於永樂宮,你身為皇后,一國之母,為何心胸如此狹窄不堪,至此都不肯放過青妃?太子的病與她無關,你就不要再聽信流言做出蠢事、說出蠢話了!朕還有萬民要顧,還有江山要理,你退下吧!”
很顯然,被皇帝拒絕了皇后並沒有死心。
眨眼功夫,顧格桑就看到皇后出現在了永樂宮門口。
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皇后啊,可是她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面向永樂宮而跪,任誰勸她、扶她,她都不為所動。
“青鶴,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放過晉兒吧!千錯萬錯,都是我教子無方的錯,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