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只看到鬼娃的表情凝重，不知其內心擔憂，也紛紛陷入困惑。

  顧格桑和他們不同。她擦掉眼淚，靜靜地看著飄在半空裡還沒有向她靠近的小男孩。

  她兒子長得真好看，五官氣質多數隨了大季鍾淵，但那單薄的身形卻更像她一點……

  到底是她沒有孕育好這個孩子，讓他受苦了吧。

  “你還敢回來。”大季鍾淵厲聲叱道。

  執雪、阿柴，包括被鬼神娘娘重新調回來繼續照顧顧格桑的祝宜，都覺得這下是大季鍾淵太過分了。

  鬼娃怎麽說都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這個當爹的怎麽平時訓下屬都不這麽凶，怎麽對上這麽個半大孩子卻好像毫無容忍空間了？
  “我本來是不敢回來的。”面對質問，鬼娃一點也不畏懼，還理直氣壯的跟大季鍾淵對杠起來，“畢竟你天天待在我麻麻身邊，動不動就打我殺我。”

  大季鍾淵冷笑，“你剛剛跟阿柴大人嘀嘀咕咕說什麽？阿柴是你母親的守護鬼靈，是比你年長了不知道多少歲的前輩，你竟是一副不懂尊重的樣子，成何體統！”

  阿柴忙飄回來，規規矩矩的待在顧格桑身邊，“殿下您言重了，小殿下說笑呢，大概是跟阿柴玩吧。”

  “你們一個一個的不要因為要討好王妃就刻意偏頗世子！他剛剛出世，心性未定，還不知道是個怎麽樣的人，你們這樣寵溺著他，他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我可是我母親的好孩子！”鬼娃跳起來回答。

  “好啦好啦。”顧格桑終於得到機會，蹲下身去，緊緊的摟住鬼娃。

  她這一刻才知道，原來就算成了鬼魂，鬼魂和鬼魂之間還是能有體感的，也能做成擁抱這個動作。

  這真是太好了。

  “他身上煞氣太重，桑桑你不要——”

  “鍾淵，寶寶身上沒有煞氣。”顧格桑愛撫的摸了摸鬼娃的圓腦袋，“你也知道寶寶才出世，雖然……雖然看著是個大孩子了，可心性上還需要我們一起努力多加引導教導。你說對不對？”

  大季鍾淵還沒說話，阿柴就麻利的接了一嘴，“對對對！王妃說的都對！”

  祝宜悄悄繞到阿柴後方，捂著她的嘴將她往後退，終於從大季鍾淵電光般的眼神下躲避開。

  “還有啊，我們家寶寶還沒有取名字呢。”

  顧格桑笑盈盈的看著鬼娃，鬼娃也終於如願以償的抱到了母親。

  他才不在乎名字這種象征性的東西，他只是看著如今不再是陽界活人的母親，心裡有些瑟縮，“麻麻，是我……是我害了你嗎？”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別說大季鍾淵，顧格桑的面色也不禁微微有變化。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沒有人怪你。”顧格桑撫撫孩子的背，生怕再次將他嚇跑。

  “我不知道要怎麽出生，我以為……要靠我自己。”鬼娃直白的解釋完後，忽然伸手一指大季鍾淵，“他那麽厲害，難道不能去陰曹地府找那些大人們改生死簿嗎？”

  “胡鬧！”大季鍾淵又怒了，“陰曹地府自有自身的運作規矩，豈能因為你一己之私而改變！”

  鬼娃撇嘴，“你沒本事就是你沒本事，不承認還逞強……我都替我麻麻生氣！”

  大季鍾淵頓時黑了臉，靈氣逆行，整個別墅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黑色光暈……

  “鍾淵。”顧格桑將鬼娃抱得更緊，“童言無忌，你何必跟孩子置氣？”

  “他分明已經開化了心智，卻在這裡口無遮攔，口出狂言！若本王不趁早煞煞他的野性，將來不定要闖出什麽大禍！”

  鬼娃見狀不對，準備拔腿開溜，臨走前趴在顧格桑耳邊，小心翼翼的說道，“看到麻麻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啦！我走了！我暫時還打不過他！”

  “寶寶別走！”顧格桑將孩子護在身後，怒氣衝衝的看著大季鍾淵，“嘴巴長來就是說話的，有什麽事情我們不能一家人坐下來心平氣和的溝通嗎？！打只會把孩子打跑，孩子不在身邊，難免會受到各種不受控制的影響，要真是這樣，我們就是生育了他卻沒有教導他的父母，到那時候，才真正是我們的過錯！”

  周圍黑氣未退，眨眼功夫已經快要將日光全部避擋在外。

  顧格桑雖然怕黑，卻沒有半點瑟縮的意思，“我知道陰界紛傳我的孩子將來又荼毒陰界普羅大眾的可能，可那些都只不過是流言！你們不是最相信《鬼神萬事錄》的話嗎？你們去問他！問問他我的孩子是不是注定就是一個惡魔！”

  見到顧格桑情緒激動，青鶴哪怕越來越虛弱，也還是堅持擋在顧格桑面前，氣若遊絲的勸說大季鍾淵道，“殿下，陽界聖人曾雲，人之初，性本善，這世間哪有生來就壞的生靈？

  “世子先前恐懼逃跑，是誤會了您對他的態度。此時您非但不解開父子之間的心結，反倒要繼續塑造嚴父形象，敢問換了是殿下自己，殿下就不跑嗎？

  “世子生而不易，王妃更是為了生產世子而肉身死去，這些辛苦都已經付出了，現在您卻要親手將王妃和世子的付出毀掉嗎？”

  執雪也上前相護，“殿下！世子哪怕頑劣，今日也為了王妃而回來，您就看在世子年紀還小的份上，原諒他剛才出言不遜吧……”

  “都給本王讓開。”大季鍾淵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你要打我可以，大不了我就跟你打一架咯！”鬼娃看著顧格桑面露擔心，心裡很是不舒服。

  他知道大季鍾淵今天發這麽大的脾氣，全是因為他剛剛說話衝動，可是他才沒有學會向親爹這種天然的惡勢力低頭呢！他雖然明知道打不過他，卻還是願意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今天的衝突！

  反正，決不能讓母親為難！
  想到這裡，鬼娃還反握了握顧格桑的手，接著對大季鍾淵說道，“但是在跟你打架之前，我想確認麻麻是不是真的開心了。”

  眾人安靜，四下仍然黑漆漆的，大季鍾淵的靈氣之蘊尚未撤去。

  鬼娃對此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緊緊抱住顧格桑的手臂，認真問道，“麻麻，雖然我能看出你沒有受傷，但……你是不是還是不開心啊？你不開心，我也會知道的。”他指了指自己心房的位置，“麻麻一定不能不開心。”

  一瞬間，顧格桑覺得好像有誰拿一柄石錘重重錘擊了她的胸口，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寶寶你來認識認識……”顧格桑伸手想去觸碰青鶴，可是青鶴此時已經幾乎完全透明，連鬼形都不成了，“這是青鶴阿姨。”

  “我本來還想逾矩當你乾媽的呢。可惜，沒有機會了。”青鶴是如此喜愛小孩子，看向鬼娃的眼神裡充滿寵愛。

  鬼娃聰明，能清晰精準的覺察到周邊生靈的情緒，他看著青鶴，也伸出手去，“阿姨，你拉一拉我的手。”

  “拉不住的……”青鶴知道自己怕是下一秒就要灰飛煙滅，她還得留最後一絲力氣衝出大季鍾淵的靈蘊，去接受日光的照射……

  但此刻，看著鬼娃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她又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白淨的小手，和幾乎透明無痕的纖纖玉手在眾人的視線裡，輕輕的相觸……

  這恍若一個重大的告別儀式，顧格桑難過得捂緊了胸口。

  “是傷啊。”鬼娃收回手，抬眼看著青鶴，輕聲道。

  執雷眼睛一亮，“小殿下好厲害！……青鶴已經傷重至此，連屬下都只能摸出青鶴的靈息，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知道嘛。”鬼娃搔搔頭，覺得跟大人解釋真是太麻煩了。

  反正他一摸就知道了，哪來那麽多是什麽為什麽。

  “麻麻，你是因為青鶴阿姨重傷要飛煙了所以擔心害怕難過對嗎？”鬼娃眨巴著大眼睛，向顧格桑確認道。

  顧格桑含著淚眼點點頭，又很是驚喜的看著兒子，“寶寶……會治傷？”

  她是很貪心，很希望青鶴不要離開她身邊。所以她總是一沾到希望就不想放棄，哪怕大季鍾淵日後嘲笑她總是存在僥幸心理……

  “麻麻，我能讓青鶴阿姨好起來哦。”

  大季鍾淵聽到他這句話又要駁斥，卻被顧格桑急切的聲音搶了先=白，“寶寶，這件事很重大，你不能撒謊哄媽媽開心哦。要負責任的。”

  “麻麻你看著吧。”鬼娃驕傲的拍拍胸脯，“我能讓麻麻開心！”

  “你要幹什麽？”

  大季鍾淵慢慢收起靈蘊，四周恢復光亮，阿柴一時間有些不適，悄悄縮回到顧格桑手上的戒指裡去了。

  “你又治不好青鶴阿姨，你問那麽多幹嘛。哼。”鬼娃沒好氣的嘟嘟嘴。

  “噓！”顧格桑動作表情都相當誇張的捂住鬼娃的嘴，“他可是爸爸呀！寶寶不可以對爸爸這麽沒有規矩！”

  　 鬼娃都舍不得推開顧格桑的手，他安靜的點點頭，圓碌碌的眼睛在媽媽好看的臉龐上打轉。

  旁邊，大季鍾淵把這熊孩子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見他這麽一眼不錯的盯著自己的媳婦兒，又莫名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