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卿如許喊了拾舟過來為她更衣,拾舟有些驚訝,“殿下,咱們今日要去做什麽?”
拾舟的臉已經徹底好了,靖國冷凌鬱的護養,皮膚比從前還要細嫩。
卿如許微微笑道:“有些人已經過了許久的舒坦日子,今天,也該回報回報咱們了。”
寶兒興奮的跳過來:“誰?”
卿如許也不回答,說道:“走吧,今天帶你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粉香樓並非京城最有名的秦樓楚館,但當年也曾輝煌過一段時日,據傳太上皇當年還曾私訪過此處,隻為一睹京地當之無愧的第一花魁的傾國之姿。當然,花開自有花落時,自從粉香樓一代花魁身隕之後,京城各處歡場,也再沒出現過如她一般毫無爭議的魁首,粉香樓也漸漸落得與別處一般無二。
不過,最近粉香樓藏了多年的嬌客初初長成,不過月余,風頭就又蓋過了所有的伎館,美人如斯,引得無數公子貴人想要一睹芳容,一擲千金。
卿如許由梁辰等人護著,趕著馬車往粉香樓的所在之處而去。
天色剛落黑,整條街巷便被燈火照的通亮,熱鬧非凡。巷子往裡百余步,便是清一色的三層小樓,披紅掛彩,雕梁畫棟。桃紅柳綠的姑娘和熱情洋溢的幫閑,站在樓上樓下攬客拉人。
梁辰目不斜視的趕著馬車一直往裡走。說道:“邊上的這些都是三等勾欄,再往裡是二等,最好的要拐到最裡面去。粉香樓就在最裡面。”
寶兒微微挑開車簾,眯眼看著閣樓上花枝招展,笑靨如花的女伎們,笑道:“你倒是熟!”
梁辰一噎:“哪能!我這是打聽的周全。”
將馬車交給門前守著的幫閑,幾人直接進了流金淌銀,濃朱翠紫的粉香樓,吩咐人備了雅間。
那老鴇香媽媽見幾人穿戴不俗,連忙親自上來招呼,說道:“喲,可是趕巧了,原本咱們粉香樓的涼月姑娘今日要登台獻藝,雅間老早就滿客了,只是方才一位貴客臨時有事不能來,這才空出了一間。”
幾人來的時辰正好,壓軸的好戲才剛要開場,從進門到雅間,耳邊聽到的全是對那位涼月小姐的讚歎,有幸見過她跳舞的,正說她如何如何豔驚四座,美妙絕倫。
“幾位公子若是有什麽吩咐,盡管叫我過來!”香媽媽眼睛在幾人身上轉了轉,就趕緊去忙了。
卿如許給了梁辰一個眼神,梁辰立即輕手輕腳出了雅間,不一會,便用棉被扛著一個人回來,正是陳潤。
梁辰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她鼻子下面,陳潤立即醒了過來,茫然片刻,陡然看見卿如許驚恐的等大雙眼,但她口中被塞了不團,發不出聲音。
卿如許提唇笑了笑,在唇角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下巴微抬,示意她去看樓下。
陳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樓下大廳懸梁上幾重薄薄的紗幔垂下,隱隱綽綽間曼妙的嗓音一起,樓下頓時安靜下來,大廳裡的燈火滅掉一半,昏暗的光線下,一名女子身著素紗白雪的衣裙旋轉紛飛自上而下,飄落到台上。她身體微傾,左腿輕蹲,右腳側方伸出,將大幅的裙擺拉開,原本素白的仙娥舞衣,竟露出金絲華彩的綃紗來。
樓下的眾人紛紛起身朝台上望過去,卻見涼月面上覆著面紗,看不清真容。
涼月動作稍一停頓,便收了勢,踮起足尖輕輕旋轉起來,那衣裙錦繡輝煌間夾著淡淡然的素色間,仿佛幾許禪意落在遠處眾人的視線中。真真如同月宮神女,煙籠金綃,靈韻天成。
能在這等歡愉之地見到此等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姿,難怪被人另眼相看,念念不忘。眾人直歎仙女下凡,呼吸都放緩了幾分。只聽一女子的聲音如鶯啼般悅耳,“涼月讓諸位久等了。”
話音一落,錚的一聲琴音驟起,垂紗後的涼月,金彩的水袖猛地甩開,翩然躍起,水袖隨著流動的琴音收攏聚散,掀起層層波浪。只見她輕盈的足尖輕點,在台上翩然旋轉。輕舒水袖,纖細的指尖從袖中露出,折成蘭花。就在眾人為這一幕所感歎的時候,曲聲急轉,蹁躚的身影重新旋轉起來,上空突然灑下星星點點的金光,隨著衣袂飄飛,驚讚之聲不絕於耳。
寶兒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若是男子,怕是也要被她勾了魂了!”
卿如許也不禁感歎天下居然有這般曼妙的舞姿,雖然眾人不能看清她的面目,但如此一舞,也已經讓人想要一擲千金,隻為美人一笑了吧!她這才看向陳潤,說道:“你別亂喊,我讓你說話。你若亂來,我會讓你就地弊命。”
陳潤渾身崩住,僵硬的點頭。
寶兒便上前將她口中棉布取了出來,陳潤大口喘著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裡!”
卿如許不答,笑問道:“你覺得此女如何?”
陳潤不知道她是何意,又為什麽要問她涼月如何,面色十分不好看,說道:“曲意逢迎,為人取樂,自是良家女子所不恥的。”
卿如許聞言突然笑開,笑的眉目灼灼,如同一道火錐釘入陳潤的心,她不安的蜷起手指,說道:“你笑什麽……”
卿如許收斂面容,悠然抿了口茶水,說道:“陳潤,你不是想要一輩子錦繡繁華嗎?怎麽,粉香樓如此盛景繁華之地,卻不能滿足你麽?”
陳潤不受控制的一抖,她從前心心念念想要進宮,的確是愛極了榮華錦繡的。但此時卿如許提起此事,是為了什麽?!她心有所感,眼眸中的驚恐無論如何也掩不住:“你……你什麽意思?”
卿如許卻不答話,隻說道:“你現在應該操心的事,不應該是這些。你應該好好想一想,能否在這銷金窟中,過的比你所不恥的涼月小姐還要好。”
“你要將我留這裡?”陳潤胸腔中的憤怒已經藏不住,她道:“你身為太子妃,居然會用如此下三濫的卑鄙手段!”
卿如許瞥她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嗤笑道:“相比那些偽君子的作為,我卻是更欣賞真小人的。”
“你!”陳潤渾身控制不住的發抖,目光不由得朝樓下那群男人望過去,他們的面孔看著涼月露出的各色神態,簡直就是一副眾生相!
卿如許示意他往一處看,說:“你看,那是誰?”
角落裡,一個男子穿著一身靛藍錦緞長衫坐在那裡看著涼月跳舞,但看不清神色。
陳潤眼眶一縮:“他……”
“他今夜就要與涼月小姐雙宿雙棲了。”卿如許接下她的話,笑道:“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驚訝?”
陳潤猛地轉頭看向她:“原來一切都是你暗中安排好的,你讓涼月來我身邊說那些話,是為了給我希望,然後再親手摧毀?!你好狠!”
“狠麽?”卿如許的臉色倏然冷下來,“當初你我無冤無仇的時候,你便要在香料裡下毒,害死了我的蘭舟!你說我狠毒!!”
陳潤一時語塞,但目光仍舊死死的盯著卿如許。“你想怎麽樣!”
卿如許輕蔑的看著她,“程括為了甩拖流言蜚語,保住前程和家人,放棄了你。為了證明自己與你毫無糾葛,打算給涼月贖身,成就一段佳話。”她輕笑一聲,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這粉香樓的一名女伎,而你不恥的涼月,將被那個口口聲聲說要為你做一切的男人相伴贖身,從此自由。是不是很諷刺?”
陳潤豁然變色,直直的看向卿如許。“你敢!”
“我不敢?”卿如許嗤笑出聲:“我為什麽不敢?你是白日發夢了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事到如今,沒有人可以幫你!你將用一生來償還蘭舟的命!”
樓下一片熱鬧繁雜,在眾人的注視中,豔驚四座的少女已經退居幕後,不知去了哪裡,周圍有不少人都拉著幫閑說話,想方設法要見涼月一面。陳潤面對這樣一副場景,耳邊聽著卿如許句句研究,腦中轟鳴一片,不知作何反應。
她的臉色隱約浮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紫,那張素淡如蘭的面容此時不在平靜自若,仿佛鮮嫩的花葉被火舌灼燒過,卷曲焦黑狼狽不堪。“不!我寧願死!”
她的語調不可避免的歇斯底裡起來,卿如許卻還是無動於衷,譏諷的看著她,說道:“我不會讓你如願,如果我發現你有自盡的意圖,就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割掉舌頭讓你生不如死。”
陳潤悚然而驚,隻覺得心臟被刀刀凌遲,湧出陣陣難以言喻的懼怕,她跌坐在那裡,臉上毫無血色,喉中發出嗬嗬響聲,一個字也說不出!
卿如許露出笑容,說道:“我對敵人,從不手軟,尤其是不太聽話的敵人,你要記清楚!”
………………
春晤宮,宸妃站在高高的小樓之中,望著萬千飛簷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宮女內侍,冰寒的風吹打在她面上,腦中清明和混沌交織在一起。如果她沒有入宮,此時她應該找了門當戶對的男子,過安穩普通的小日子吧?
然而,一步之差,她被卷入了皇權的漩渦中,成為了一顆可悲渺小的棋子。
“宜陵。”
“是,奴婢在。”宜陵從外面進來,細細看著宸妃,柔聲問道:“娘娘有什麽吩咐?”
“近日宮裡紛亂不斷,雖然本宮隻誕下一位公主,卻也站在漩渦的中心,我心裡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宸妃移步坐在桌邊,看著宜陵說道:“我本宮實在放不下十四。”
宜陵抬眸看向宸妃,見她眼中滿滿都是擔憂和無助,說道:“娘娘無需如此憂慮,奴婢會一直陪著娘娘的。無論您做什麽,奴婢都義無反顧的跟著您。再說,皇上還是十分眷顧著娘娘和公主的,若有什麽事,皇上也會護著您,娘娘是多慮了。”
宸妃緩緩搖頭,說道:“需知,有些禍事是躲不掉的。從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離開春晤宮,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緊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腳。”
宜陵仔細看著宸妃的表情,卻什麽一樣也看不出來,道:“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