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哆哆嗦嗦的從地上起來,見程嫣言笑晏晏,似乎當真接受了程嬌代替她入宮選秀的事情,不禁送了口氣。也是,程嫣已經生了孩子,她又能怎麽樣。這麽一想,程立便放下心來。道:“多謝妹妹體諒大哥的苦心。”
程嫣微微一笑,垂眸掩住自己的神色。
程家悄無聲息的開始忙碌起來,隻稱舉家要遷居到譚氏的娘家老家去。
程嫣半靠在床榻上,懷中抱著不足月的女兒出神。
一旁的方衍成見她如此,便道:“我知你想要個兒子,不過,咱們的日子還長,生兒子也是早晚的事,你就別整日勞思傷神了,明日才出月子呢。”方衍成並不知道婚約的事情,也隻當程家是真的要舉家遷居。
程嫣將目光移到方衍成的身上,這便是她的夫君。
剛開始她也是喜歡方衍成的,方衍成不僅俊美無雙,且才華橫溢。他又肯為了她入贅程家,雖現在還未考取功名,那一日卻也並不遙遠。可再美的容顏也有看膩的一天,再不遙遠也是還沒到手的功名。
當程嫣得知選秀之事,內心便開始灼燒。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她是一塊無暇美玉,卻苦於無人賞識。方衍成不是不好,可終究不是她內心深處所向往的男子。
皇宮,帝王……
自從二哥在京中做了官,她便想象過那裡的一切……
轉眼,程府中的下人幾乎都被遣散,一切都十分有序的安排著。程嫣飯後移步消食,走到程嬌的院子外面,正巧聽見裡面有爭吵的聲音。這幾日程嬌為了討好譚氏和程老太太,每日都黏在上房,孫姨娘卻在此時染了風寒,病的厲害。聽兩人的言語,竟是因為孫姨娘埋怨程嬌不在她跟前侍疾,天天跑到別人跟前獻殷勤。
程嬌道:“姨娘怎麽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你若能做的了我的主,我巴不得天天伺候你!”
程嫣沒聽見孫姨娘說了什麽,只是聽見‘啪’的一聲,隨之便是程嬌的哭喊:“你!你竟然打我!”
程嫣連忙走進屋子,程嬌和孫姨娘沒想到她會來,都是一怔。
程嫣拉過程嬌,替她擦掉眼淚,對孫姨娘正色說道:“按理說,這些話不該我和姨娘說。但我既然是她的姐姐,她受了委屈,我也不得不說一句。原本咱們家的規矩,庶出的子女也是要放到我母親的名下教養的,只是母親她身子不好,這才讓姨娘能享此天倫,將阿嬌養在身邊。阿嬌是姨娘肚子裡生的沒錯,可她是這府裡的正經主子,哪能讓你說打就打的?”
孫姨娘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原本就身在病中,此時更是搖搖欲墜。“你說的是……”
程嬌雖是庶女,長這麽大也沒挨過一個指頭,此時臉上竟然挨了重重一巴掌,頓時被打懵了。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此時一聽程嫣的話,竟是壓不下去了,頓時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程嫣心思一轉,說道:“我知你委屈,你若不願在此處,便到大姐那裡歇一會如何?”
程嬌跟著程嫣到了她的屋子,眼淚才將將止住,她偷眼看向程嫣,雖然程嫣一直對她並無欺辱,可那等高高在上的疏離之感卻是真真正正從小伴著她長大的,今日程嫣撞見她與姨娘爭吵而出言訓斥姨娘,還來安慰她,不由讓她覺得有些怪異。“多謝大姐……”
程嫣看著她緩緩搖頭,神色說不上親昵,還如往常那般帶著一絲疏淡:“你不必謝我。我也不是替你說話,只是姨娘的行止實在是有些過了。你也知道,咱們程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家族,可母親為人最重規矩。”
“是,妹妹知道的。”程嬌見程嫣還如往常一樣的態度,又聽她如此說,頓時放下心,覺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程嫣只是借機數落姨娘,並不是想真的安慰她。
程嫣看了她一眼,轉身吩咐貼身丫頭上茶來,才對程嬌說道:“你也是要成親的人了,咱們家又要搬到外祖母近前去,在這之前,咱們得去告祭先祖,再將族譜稍做改動,你和孫姨娘此次也跟著同去吧。”
程嬌聽了這話,內心湧出一股狂喜。
她是代替程嫣的身份嫁人,然而程嫣當然不會讓自己連個身份都沒有,既然她已經想到了此處關節,言下之意便是真正默認了此事,不會從中阻撓了。“如此,便多些大姐幫妹妹打算了。”
程嫣微微斂住嘴角笑意,道:“你不必謝我,我都是為了程家。”
三日後,家中事務已經打點妥當,除了程老夫人年歲已大留在家中。程立和方衍成親自駕車帶著眾人去祖墳上祭拜。
譚氏懷中抱著程嫣的女兒,一路上逗弄歡喜不已,雖然不是她盼望的男丁,但也同樣能是她程家的骨血,孫姨娘和程嬌在一旁不斷說著好話恭維著,程嫣則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看著她們。隱在袖中的雙手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馬車走了近一個時辰,馬車之中的眾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唯獨程嫣十分清醒,時不時的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夫君,還有多久才能到,我被馬車晃的頭暈。”
方衍成連忙示意程立停下馬車,回頭掀開車簾對程嫣道:“嫣兒,你剛出了月子,身子還弱著呢,不如先歇一會再走吧。”
程嫣便招呼譚氏道:“母親,您陪我下車轉轉,我身上有些難過。”
譚氏立刻應聲,跟程嫣一起下了馬車。
程嫣看著譚氏懷裡的孩子,目光猶豫,方衍成此時說道:“母親,把浛兒給我抱吧,孩子還小,怕吹風,我帶她到馬車裡。”
程嫣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著心中的狂瀾,幾乎是奪一般的將孩子從譚氏懷裡抱了過來又交給了方衍成。方衍成看她此般,打趣道:“瞧你,倒是真怕孩子吹了風。”說著便懷抱著熟睡的浛兒進了馬車。
程嫣看著晃動的車簾垂了垂眼,再抬頭已是一片狠戾。程立坐在馬車橫梁上牽著韁繩閉目靠在車廂上養神。程嫣突然拔下頭上的銀簪子,上前一把扎在馬後臀上。那馬正是又困又乏之際,冷不丁被刺傷,疼的要命,瘋了一般的嘶鳴一聲便往前衝去。
這條上山的路縱然寬敞,可在瘋馬不顧方向的一衝之下,便朝一旁的陡坡之下滑去。
程立嚇的屁滾尿流,狠勁兒抓住馬韁卻毫無用處。嘴裡下意識的大喊:“救命!”
馬車裡的人幾乎連聲音都沒來的急發出就隨著馬車翻滾著掉下了陡坡。譚氏驚叫一聲,震驚的看著程嫣,“嫣兒!你都幹了什麽?!”
程嫣渾身發抖,卻不顧譚氏的驚叫之聲,快速往回跑,足足狂奔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找到一處低窪,順著土坡滑到下面,往馬車摔下去的地方跑去。
馬車已經顛簸的七零八落,程嫣趕到的時候,程嬌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脖子已經折斷,頭朝下掛在馬車零散的架子上,以詭異的姿勢看著奔跑過來的程嫣,程嫣心下一個哆嗦,緩緩走上前去。
孫姨娘也已經沒了氣息,方衍成被一根破裂的木頭刺穿了胸口,傷處還汩汩的往外流著鮮紅的血液!而繈褓中的孩子摔落在方衍成身旁,被馬車的橫梁壓住,顯然已經活不了了。程嫣捂住心口跪在一旁,顫抖著摸著浛兒的小臉。
“救……救我……”
一聲呼救突然傳入程嫣的耳中,程嫣猛地一個激靈站起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程立半睜著眼睛躺在地上,額角被磕的血肉模糊,見程嫣過來,奮力抬起手臂:“嫣兒……救……”
程嫣心下狂跳,她看著奄奄一息的程立,死死的咬緊牙關從一旁搬起一塊石頭。“去死吧!”
流雲漸濃,夜幕四合。
一間不起眼的三進宅院中,合安香從瑞獸香爐中嫋嫋氤氳開來,一名女子負手立在山水花鳥圖前,不知是在欣賞花鳥,還是在專心看著畫上的筆墨。她身後的人低聲稟報道:“郡主,程立死了,還有方衍成,程嬌母女,連同剛滿月的孩子,皆已斃命。”
“哦?”顏回郡主手上把玩的珠串一頓,回過身來,“是程嫣下的手?”
“是。”下屬微微抬起頭,他以為她會發怒,卻沒想到她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郡主,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顏回郡主饒有興許的想了想,說道:“哼,這個程嫣倒是有趣,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舍得下殺手,很好,這樣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的人,進了宮才有用處!”
下屬莫名的看著她,問道:“難道郡主一開始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顏回郡主並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你覺得程嬌那個女人,或是程立那個廢物,能做到我所要求的事麽?”
“屬下明白了,屬下會竭力抹去有關方衍成等人存在過的痕跡。”
“好了。你下去吧,暗中幫程嫣的事情處理好。”
………………
滲涼的秋雨如瀑瀉下,兩個踉蹌的身影艱難的在荒野泥地中拔足前行。
譚氏人至中年,今日又遭逢巨變和驚嚇,此時已經快要堅持不住。程嫣卻仍然不斷在她耳邊提醒道:“母親,方才我與您說的話您都還記得吧,到時見了人,萬萬不可說錯了話!否則你我都難逃牢獄之責!”
譚氏幾近崩潰的神經終於無力再承受,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程嫣被她拽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母親!”譚氏半個身子靠在女兒身上,虛弱不堪:“還有多遠?怎麽還不到?”
“前面就是城外短亭了。”冰冷的雨水拍在臉頰上,程嫣也無力再多言,隻半拖半拽著譚氏往亭子裡挪動。
短亭中已經有幾個過路人躲在其中避雨。程嫣腳步在停在不遠處,想了想,將手上的泥水抹一些到臉上,才又帶著譚氏往亭子挪過去。裡面的人一見她們二人如此狼狽,都露出好奇的神色,紛紛停下口中的閑話,朝她們打量過來……